皇帝不置可否。太子便又起身,转向贤妃一揖:“贤妃娘娘安好。”
贤妃比他不过大五六岁,往日里都避开不受他的礼,更不与他交谈。今日虽也避过了,却摆出庶母的架势来,幽然道:“不亲眼见着皇爷,我哪里能安。”
太子暗哂,她又指着皇帝的被衾道:“不知伺候进药的是谁,怎么洒在皇爷身上,也不赶紧更换?”
太子立即对床前立侍的内监道:“没听见贤妃娘娘的话吗?把那几个人先拖出去。”
又温声向贤妃道:“父皇龙体欠安,别让这起子人烦着了。”
贤妃勉强一笑,太子这是不打算留活口,还要把恶名儿扣给她:“底下人也不是成心的,担惊受怕忙了一夜,偶有纰漏,尚不是不可饶恕。”
太子应“是”,却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贤妃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皇爷虽见好了,但还是多养些时日才稳当,前朝的事,就偏劳太子了。”
太子连称不敢:“为父皇分忧,是臣子职责所在。”
贤妃话锋一转:“至于侍疾么,那些年轻的嫔御们不周到,遇事又不敢做主,不如就由我守着,不知殿下放不放心?”
“贤妃娘娘这话,实在令臣无地自容了。”太子赶紧表态,又道:“只是全仰赖娘娘一人,怕是父皇也不肯依…”
他瞥一眼贤妃的神色:“再怎么也该添几个做臂膀的,娘娘素日里觉得谁可用,不如此刻趁便都召来。”
贤妃忖了忖,到底不敢当着他点宝珠的名头,况且经此一事,皇帝已然整个心都偏向了她们母子,自己很不必再冒险一回。
便只挑了长禧宫里的几个心腹过来,太子依旧问过皇帝的意思,待他微微点头,方才着人去传。
又坐在皇帝床边,握住他的手,宽慰道:“臣听父皇这会儿咳的次数少多了,想必再服两碗药,痰就彻底清了,父皇万勿着急说话,有什么,写在臣手心里就是了。”
皇帝心想:要比纯孝,天底下谁也没有太子做得到位。
他缓缓抬起眼,看了看太子额上,换过药后,棉纱包得薄了些。到底一国储君,带着伤不好看相,大概等伤口表皮合拢了,就会拆掉。
皇帝伸出一根手指,在太子掌心写了个“李”字。
太子会意,道:“邱御医去过府上两回了,今夜应当会留宿,以防病情骤变。归义公已经小殓过,幸而如今天不热,可以多延几日,到时候宣布病逝,等大殓时再请僧道超度。”
皇帝听完点点头:李慎思自戕确实是监管的人没防住。他既然“病逝”了,洪家主的“病逝”少不得要缓一缓,届时不知还有没有变数。
或许变数大小,就看这一场秋闱了。
皇帝似是有些疲倦,又闭上了眼,太子松开他的手,贤妃便轻轻接过来,放进被子底下。
太子又向她行了礼,三两步走了出去。
贤妃却暗暗掂量着他刚才那些安排:若不是白家当年称降得彻底,或许也会步此后尘吧。
再想想太子来前皇帝对她嘱咐的那些话——天家的伦常淡薄得很,她一定要把握住时机,半点也错不得。
太子回到东宫,告知太子妃不必再与母后一道去宣政殿侍疾后,又处理了半日堆积下来的条陈,下半晌估摸着皇帝午睡醒来的点儿,再往宣政殿去。
皇帝正与贤妃及四皇子一道吃点心,靠坐在床上见了他。
这下太子的笑意更松快些,拱手道:“臣领父皇的责罚前,先替童大人讨个赏,父皇好得这样快,童大人功不可没!”童御医,便是专为皇帝请脉开方的那位老大人。
皇帝清了清嗓子,点头允了。又哑声说:“昨儿我看你母后眼睛不好,宫里那么多眼镜,你怎么不为她备几副?”
太子答道:“从前臣也请母后试戴过,母后嫌沉甸甸的,戴一会儿太阳疼,就作罢了。”
皇帝想了想,命人将他新制的一副茶晶镜片的眼镜取来。
太子接过来一看,这一副眼镜梁下有银掐,又有法条簧,倒是十分巧妙,便于调节。
他谢了恩,说这便亲自给母后送去。
出了廊道,霜飔空凉,太子呼出一口浊气,一时觉得可怜得很,只不知怜的是谁。
真真假假,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到底是御赐的眼镜,他总不能扣下。
第41章 .四十一槃鼓舞
皇后见着眼镜,倒也无波无澜,吩咐宝珠把它收起来。
宝珠应着,退出屋子,便对闲站着的胭儿招招手:“你到娘娘那里,替我一会儿,机灵些就是,有什么不懂,看你师父的眼色。”她是柳叶儿教出来的,行事再没有什么不放心之处。
胭儿也不多问,乖乖点头进去了。宝珠便捧着眼镜盒子,交到小库房,记了册、贴了签,安放在檀木架子最上面一格。
随后便返回听差房,等太子走了,她这里就知道了。
秋月正在里头清点药草,见她进来,问:“今儿娘娘要出门吗?”
“贤妃守着便守着吧。”皇后道,“你独自视朝,更要加倍谨慎,别再忤逆了你父皇。”
“臣记着了。”太子有点心不在焉,宝珠一见他来就走开,不知是纯粹气没消,还是被母后知晓了责备过。
他真不该说那种混账话。眼下连个赔罪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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