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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升平时节逢公道,不觉龙门是嶮津。”皇榜高中的,从此腰金衣紫,宦海沉浮、济世安民;名落孙山的,只觉无颜返乡,一想起入场前的踌躇满志,连来时的衣衫都羞于再穿。
    售卖着及第饼的店家更练达些,叮嘱堂倌给门口歇脚的几位举子送几碗温茶过去,自己则悠闲翻着账簿,琢磨着在及第饼、及第宴之外,还可从后街药铺支些醒神开窍的麝香、冰片、保心丹,未雨绸缪嘛。
    待到天光大亮,榜文终于张出来了。
    院墙外一时人声鼎沸,有应考的举子家人,也有凑热闹的普通百姓,幸而两队卫军早已左右把持着了,才不至于闹出乱子来。
    先前赠茶的那位店家也探出头去张望——店里生意正兴隆,他舍不得走开——没觑着魁星老爷们的真容,倒见一位文士打扮的青年,进了他这小店。
    生意人靠的就是眼力劲儿,店家忙不迭地上前唱了个肥喏,殷勤地将人往楼上引。
    楼上清净,只有数位女眷,包了个小小的雅座,那是几位交好的夫人,带着小姑妹妹等出来见世面,榜下捉婿倒算不上,大徵民风开放,不至于非等三年一次的科考,方有机会接识这些青年才俊。
    门虚掩着,恰逢堂倌上过菜出来,玉衫儒巾的青年惊鸿一瞥,惹得其内的年轻女子喁喁私语起来:“那是谁家的儿郎?也来看皇榜吗?”
    “楼上怎么看到清?兴许压根儿不是挣功名的。”
    “便是没有功名,我也肯的。”又是一阵笑闹。
    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仗着自己看得见对方,对方却看不见自己,言语大胆得很。
    大篆与小篆都是小厮打扮,跟在太子后头,强忍着不敢笑:太子殿下没穿公服,又存心不露锋芒,芝兰玉树,何等俊逸清朗。他自己又浑然不觉,殊不知越是淡泊自矜,越易招蜂引蝶。
    太子全没放在心上,择了临窗的位置坐下,大篆重洗过杯盏,为他斟了杯茶。
    太子在饮食上并不过分挑剔,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太子抿了一口,目光仍落在楼下。二月中,乍暖还寒,他一路看过来,鬓边居然出了一层薄汗。
    他一面俯瞰,一面暗忖:这末一场的题目是翰林学士褚三畏出的,此翁一向牛心古怪,立意刁钻,多少士子在破题承题上便折戟沉沙,唯有两人不然。
    一个腹中有文章,引经据典、笔下生花;一个胸中有丘壑,以古论今,慷慨激昂。这二人,可谓不分伯仲、难断高下。
    最终,由主考官拆看二人姓字、籍贯,欲取冀州郭子贡为榜首,扬州徐渊屈居其次。
    太子得知后,颔首一笑:“这也无妨,能入会试榜者,皆是国之栋梁。且待三月殿试,父皇亲临考较,到时自有圣断。”
    话是理应这么说的。但消息灵通、洞察时局的新晋贡士们已然猜测,这一回的殿试,只怕也是由太子殿下代劳。
    倘真如此,不仅对太子而言意义非凡,对他们而言,一样不同寻常。
    开国十六年,他们是第四拨科举入仕的,在皇帝那里犹如过江之鲫,根本排不上号。但如果是太子钦点,等到将来,他们便有望成为新君的股肱之臣。
    逐渐四散的人群忽又隐隐躁动起来,太子皱眉,吩咐小篆:“问问何事。”
    除了大篆小篆两个明面上跟着的,酒楼各处都还有暗潜的羽卫。小篆找人一问,很快上来回禀:“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举人,呼吸不畅厥过去了,多亏店家那什么保心丹喂得及时,这会儿已无大碍。”
    太子点点头,大篆又低声劝道:“殿下,人多眼杂的,还是尽早回去吧。”
    太子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返程不再靠走的,小篆已然吩咐人将套好的车牵到楼下来。
    回宫的道上拥堵异常,饶是太子心中有数,短短几十步路走走停停五六回,多少被颠得有点光火。撩开帘子正要吩咐大篆去前头瞧瞧,大篆转身走过来,语调较之前沉了两度:“殿下,那些落榜的举子们涌到文庙哭圣人去了。”
    第45章 .四十五《尚书》
    “荒唐!”太子勃然大怒:“文庙是什么地方,岂容竖子撒野!”这些个书蠹书贼,张口是“为往圣继绝学”,闭口是“为万世开太平”,实际稍不如意,便撒泼耍横,与愚夫泼妇何异?
    “殿下息怒。”京畿卫指挥使惊悉太子白龙鱼服,比几个酸腐文人发发牢骚闹闹事儿可严重得多,连忙把镇压一事交给手下千户,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太子没下车,脸色不善。指挥使有汗不敢擦,赔着笑道:“举子们寒窗苦读十几载,如今榜上无名,一时想窄了也是有的。臣已经派人前去文庙,好生安抚劝说了,务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都是读圣贤书的,想来大义大道总不会忘的。”
    太子没作声。指挥使又朝四周察看一通,极力谏道:“殿下身份贵重,还请及早荣返,一旦事态平息,臣立即进宫回禀。”
    太子一忖:自己久处闹市,确有诸多不便,指挥使一向也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便暂且交给他处置。又吩咐一句:“将哭庙众人中为首的留下来,一个也不许漏放。”挥手令小篆放下车帘,扬鞭而去。
    指挥使直起身,扶了扶头上的纱帽,又品了品太子那个“留”字:这一回,就不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一个不慎,说不定丢的是自己头上乌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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