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漱过口,拿帕子掖了掖嘴,说:“才吃了饭怎么能急着赶去?正好我也要回仁寿宫了,你陪着我随性儿走走,消消食再去不迟。”
皇后等人一听,知道这是母子俩单独有话要说。她们便知趣地将二人送出来,蹲过礼各自告退了。
太后又让人单给宝珠拿一把伞来:“瞧我这记性!你去告诉皇后主子一声,那珍珠我让配了錾金花托穿成手钏,回头尚工局做好送去了,叫她只管自己收着。”
宝珠“唉”了一声,福一福,便举着伞快步去撵皇后一行人了。
一支走她,皇帝就明白太后要说什么了:“你今儿怎么专挑起宝珠的不是来了?一年大二年小的,小时候还不这么使性子呢。”
又是这套说辞。皇帝分得清什么是兄妹之谊、什么是男女情'爱,可她们都是这样,存心要将二者混淆。
宝珠究竟有多少顾虑,他说不准,可太后的不赞许,必定是最重要的一层缘故。
他始终想不通,一个是亲生的儿子,一个是看着长大、贴心贴肺的姑娘,母后为什么就看不得他们好呢?
从前因为皇考心血来潮,他说要讨宝珠的话,母后是听见了的。彼时坚决不许,还算在情理之中。如今为什么还不能改变心意呢?
不是没想过,直接再求母后一回。可自己被驳斥了倒无妨,他不想宝珠被记上一笔。
片刻,他只郁郁道:“朕没挑她的不是。她说了,要一辈子伺候着您,只冲这个,朕也不能为难她啊。”
太后听得笑起来:“还是小孩子口气。今儿恰好满十八了吧?早几年就许诺过,要给她好好访一门亲事,却耽搁到如今。”
果然如此!怪道宝珠说什么也不肯充后宫呢,原来一直有母后给她仗腰子。
“先前想挑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恰巧出了南北榜那桩事,可见读书人心眼儿多是常事,宝珠太善性儿,未必降伏得住。”太后看得见皇帝脸上作色,却依旧往下说:“上回听说有个姓魏的侍卫,你又把人放到外头去了…”
第60章 .六十烈马
“皇爷!皇爷!您慢着点儿…”
“皇爷!表弟!别伤着它了…”
未经驯服的烈马嘶鸣着,一边暴怒地狂奔,一边不住地高高扬起前蹄,试图将马背上的人甩下去。
梁总管和薛光禄则一左一右,跟在马屁股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还总忍不住扯着嗓子嚷嚷几声。
至于本该为贵人们表演驯马的马奴,反倒毫无用武之地,愣愣地立在一边,为马背上的皇帝暗捏了把汗。
薛盟爱看驯马。每每得了标致矫健的良马,总要牵来给皇帝过过目。皇帝自己更擅此道些,从前也亲自下场过几回。
可驯马要的是臣服,又不是为敌。薛盟看皇帝今日这架势。根本是在哪儿憋了口气,上这儿撒火来了。
要是别的情形下,薛盟早夹着尾巴唯唯诺诺了。眼下却不成——这匹马性子烈得出奇,再纠缠下去,人和马都要遭殃!
“救驾!救驾!”局势突变,小篆恨不能双手双脚一齐在地上跑,务必要赶上去接住——皇帝让马颠下来了,却还不肯松手,攥着缰绳被拖行起来。
薛盟看得肝胆俱裂:皇帝要真有个什么事,把自己全家填上都不顶用。
情急之下又找那马奴:“想法子啊!就站干岸呐?”
马奴后背一凛,低头应下:“奴才明白!”
什么法子?自己就地滚过去,挡住皇帝,再让马蹄落在自己身上——一命抵一命,这是他祖上积德。
马奴咬着牙闭着眼,已经做好了殉主的准备,不料竟被皇帝一脚蹬开了。
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霎时把他送出老远。皇帝自个儿也借势跃起来,翻身重新坐上马背,再一扯缰绳,稳稳当当地策马转身,徐徐归来
救驾来迟的羽卫军跪了一地,不是为请罪,而是发自内心地宾服。
只有薛盟这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体会不到这种触动,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您…您这张脸啊…”
马已经驯服了,皇帝虽然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全是深浅不一的擦伤勒伤,但也不是非急着处理不可。单叫了薛盟一个人,表兄弟在放鹰台上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来说话。
薛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皇帝那张脸,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说:“您下回要撒火,不妨叫臣陪着,或是角抵、或是习剑——畜牲不知道尊卑上下,兽性发了,总免不了反抗。”
皇帝笑了一声,明白他是有意引自己开怀,可惜半边脸肿着,笑也勉强。
薛盟犹豫了一下,又说:“您究竟为着什么烦心呢?若是国事就罢了,臣听不懂;若是家事,何妨向臣发发牢骚?”
他是个聪明人。天子的国事与家事,界定没那么分明,愿不愿意说,全在皇帝自己。
可说了也没用。薛誓之是满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抬进门的姬妾就有十来个,外头山盟海誓过的更是算也算不清。明琰大长公主从不过问他后院的事,他大概也没有体会过寤寐思服的滋味。
皇帝沉默了许久,说:“罢了。”只同他谈了一阵驯马的话,二人便起身往下走了。
回宣政殿的路上顺便差人传来御医。这点小伤确实没什么好治的,开了几副消肿化瘀的药,一股子直冲脑门儿的凉苦气味,皇帝不肯吃,说还不如拿冰来敷一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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