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一概只摇摇头,不开口作答。目光落在高案前那一对龙凤喜烛上,眼前蒙着红纱,看得影影绰绰,只觉燃了这许久,倒仍不见短减下去,不过在其余彩灯次第亮起后,不再那么显眼而已。
这倒稍稍令她心安了些。单是一对红烛对着她时,那喻意太赫然了,而结为夫妻,远不是她想的“投以木桃、报以琼瑶”那样简单。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典故又离她太远了,不易效仿。离得近的么,说句大不敬的话,无论是太后与先帝,还是皇帝与皇后,乃至前一世的皇帝与眉舒,都只叫人看着灰心罢了。
可这时候畏葸不前,不但对不住旁人,更是对不住自个儿。
不由得自嘲一笑:当日在皇帝跟前斩钉截铁的那份儿勇气哪里去了?
既然出宫来了,一应还是得往前看。适才听那傅横舟说话,确实是个斯文温和的。这样的人哪怕不投缘,相处起来总不至于太艰难。
府里人口简单,三亲六眷的依着礼数往来,彼此敬着也就罢了,倘或当真都是些刁钻刻薄的,她也犯不着低三下四地非要讨好不可。
端坐得久了,双腿隐隐有些发麻——在宫里立规矩的时候,哪至于这么熬不住?其实还是难免紧张的缘故。
她忍着没动,屋中还有几名女官以及傅家的婢女,她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仪态。
又过了一阵子,一名女官忽然以两指在另一手掌心击了两下,屋中众人都以她为首,鱼贯而出。
宝珠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几乎挤在她喉头,呼吸不得。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紧紧地攥住衣裾。
不要怕,从容些。她对自己说,然而根本是徒劳,她从容不了。
红烛摇曳了一瞬,有人推门进来。
依旧是一双粉底皂靴,但此刻给她的感觉与之前却是截然不同。
那双靴子的主人不徐不疾地向她走来,有股势在必得的气度。他抬手,取过一边高几上搁着的玉如意。
那如意雕得纤长灵动,尾端垂着结作同心式样的大红丝绦,被他轻巧地握在手里,温润生辉,拨动着一室明晦。
宝珠已无意识地死死咬住嘴唇,唯恐摆跳不止的心从腔子里蹦出来。
如混沌初开般,那道暧昧不明的红从自己眼前被挑开,宝珠蓦然抬起头,撞进一双明亮多情的眼睛。
漫天匝地的新红里,他俊逸英朗的轮廓比往日柔和许多,嘴唇微勾,缱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第63章 .六十三带銙
鸡鸣欲曙,宝珠勉力张开眼,见皇帝立在床前,正低头摆弄革带上的带銙。
带銙便是革带上缀的玉片,外形大小各不相同,排列也有讲究。宝珠见他折腾了半天都不得章法,正想接过手替他打理,才支起胳膊,浑身的酸痛便逼得她又跌了回去。
皇帝听见动静向她看来,含着歉意笑道:“吵醒你了?”
宝珠却猛然觉出自己的荒唐:他是皇帝,她已不再是妃嫔,怎么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这一步?
前世今生,她真的就分不清了吗?
皇帝见她低眉不语,便坐下来,安慰道:“你只管宽心,我自有安排。”
他当然是早就打算好了。宝珠不愿理会他,索性扯着绣被将脸一蒙,朝里头侧过身去。
“唉,别闷坏了…宝珠…”皇帝唤了她几声,她都不为所动,只好悄悄退出来,吩咐了门口侍立着的齐姑姑几句,示意她进去:“留神伺候着。”
齐姑姑无声福了福,送皇帝离开后,便又轻轻推门进来。
宝珠听见皇帝走了,这才重新躺正,目光却怔怔的,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齐姑姑站在床帐外面,正觑着时机要开口,却被床上的人抢了先:“昨日倒没瞧见姑姑。”
齐姑姑忙躬身道:“昨儿便是晒嫁妆的最后一日,奴婢得看着那些箱笼收库造册,没能到夫人跟前来伺候,是奴婢失职了。”
宝珠说“不敢当”:“姑姑是有品级的老人儿了,怎么不随那些女官们一道坐车回宫?侯府的马车只能停在宫城外头,一会儿倒要怠慢您了。”
齐姑姑心知不好,连忙跪下来道:“奴婢亦是被指来服侍夫人的,夫人若嫌奴婢老迈不堪用,打发出去即可,奴婢哪里有颜面再回宫呢?”
宝珠便不作声了。齐姑姑清楚,不怪她动怒,皇爷这回行事也太儿戏了些。自己因为要跟着进府,始末都听在耳中,尚觉得有几分不妥,何况她这个被哄了一年多的?
眼下皇帝上朝走了,她要寻人撒气,只能是自己受着。
齐姑姑没跪多会儿,床帐里的人到底不忍心:“姑姑起来吧。”顿了一顿:“一时还要去向太后娘娘谢恩呢。”
齐姑姑忙答应了一声,暗想这真是位识大体的主子,一面将床帐拢在银钩里,扶着宝珠起身。
这一扶,齐姑姑不禁咋舌:往年皇帝还做太子时,她也掌管过一阵东宫的内起居注。彼时的太子主意大、心思多,于男女之事上并不怎么热衷。哪像眼下——她瞧了眼宝珠拢起的寝衣,又挪过引枕来让宝珠靠着:“奴婢已叫人备好了一桶浴汤,这便抬进来。夫人才起身,不妨坐着缓缓神。”
这些事上她原是张罗惯了的,宝珠也实在疲乏,便由得她作主。
一时几名仆妇将浴桶搬到内间屏风外,又放下齐姑姑叮嘱过的数样香花香膏,悉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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