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答应着去了。秋月因问:“就在花园子里坐坐吗?六堡茶和明前龙井都有,沏哪一样来?”
明前是今年新贡的,皇帝给她送了些专来待客,宝珠自己的脾胃却并不适合饮这个,另与她一瓶贮了七年的六堡茶。
宝珠只拉住秋月:“不忙,这些交给别人做去,咱们说说话。”
秋月领会过来,没等开口,脸先红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有杏儿那个傻妮子看不出。宝珠不禁含笑,问:“你之前家去,见着亲戚们了没有?”
正月过后,秋月得了宝珠的准允,每月都能上家里住两日,十八'九岁鲜花儿似的姑娘,哪里少得了说媒的惦记。
秋月轻轻点了下头,有些赧然:“二月里我叔祖做寿,借了我家的院子唱大戏,有一出新排的,写唱本的大家极看重,特意跟了来观摩…”
宝珠的心提起来:“是伶人?”伶人属贱籍,且跟着班子四处游荡,怎好托付终身?
所幸秋月摇头:“他是吕氏的幼子,家中也不用他光耀门楣,补了生员后便一心撰写曲律。”
原来是吕家子。宝珠还待再问,杏儿回来了,说:“侯爷正在花园里等候夫人呢。”
这一头只好先放下。宝珠起身,带着她俩一道过去。
花园里种了两棵西府海棠,这时节开得盛大,日光底下看着煞是明媚娇艳。
海棠无香,唯有西府这一种是个例外。
宝珠嘴角噙笑,走到园中八角亭前,傅横舟正坐在亭内石桌前,两手撑在膝上,不知发什么怔,倒像不曾瞧见她似的。
宝珠唤了声“侯爷”,在他对过的石凳上坐了,婢女斟了两盏明前龙井,又呈上四样时令点心。
“今日老夫人的话,侯爷都听见了,不知侯爷以为如何?”宝珠开门见山地问他。
傅横舟这才回过神,手指握着茶杯,低着头没看她:“母亲说得不无道理,孩子养在夫人跟前,母亲与我都可放心,于他自己亦好。”
宝珠讶然:“那玉桃呢?”
玉桃当然不情愿,甚至因为宝珠的婉转回绝,难得地对她生出感激来。
他也不是不能体谅玉桃的心。只是,玉桃临盆那时,眼看着情势凶险,云栀忙不迭地让人去请夫人做主,傅横舟方才意识到,在旁人眼里,宝珠确实是侯府的当家主母。
一派花团锦簇底下,实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更与何人说?孩子养在东跨院,终究不方便吧。
他抬眼,目光从宝珠面庞上只掠过一刹那,竭力一笑,道:“便依夫人的意思吧。夫人不日进宫,也请善加珍摄。”
他的那一丝感伤宝珠全然没领会到。既然两桩事都有了结果,初九当日,宝珠便带着杏儿进了宫。
这一回是小篆引着一架软舆在宫门内等候。梁总管办事历来周到,知道宝珠还要带着一人作伴,备的是一架八人抬,宝珠与杏儿一道坐进去依旧宽裕。
“夫人来时还没进早膳吧?”小篆一手捧着拂尘,一手扶轿,脚下生风,嘴里也不闲着,隔了帘子殷勤道:“两仪殿里膳桌子已经摆起来了。早前皇爷起身时御膳房献了一盅杏仁茶,这季节润肺正合宜,他老人家嫌糊嘴,不耐烦喝,撂下就往朝上去了,待见完了臣工返来,夫人可要劝皇爷多进些。”
侍膳的人不劝膳,这是宫里头的规矩。小篆无非打量着这一位能和皇爷处得跟寻常小夫妻似的,关起门来私底下说什么,就不要紧了。
一时到了两仪殿,宝珠下了软舆,往宣政殿那边眺了一眼,召对还没散,朝这边开的几扇门都紧闭着,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宝珠便与杏儿携着,进两仪殿次间里坐下等候。
明间里宫人们摆好了膳桌,待得皇帝回来,忙依着次序见礼,又去请宝珠前来。
宝珠赶紧领着杏儿走上前蹲福,抬起头时,正撞进皇帝满目的笑意里。
一起用过早饭,皇帝尚有许多机务处理。这回出凉州,平常的朝政内由司礼监、外由三公九卿协理,若逢有紧要的,再八百里加急送达御览,为稳妥起见,临行前一日,皇帝自然不能疏漏下半分。
宝珠便静静地坐在一旁,悠闲地做着针线,默然相伴,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小篆哈着腰,带着小内侍进来四处点上灯,又悄悄冲杏儿一招手,一道退下去了。
皇帝这才掷了笔,起身踱了几步,走到宝珠这边来。
宝珠见屋中无人伺候,知道又是小篆弄鬼,倒也不放在心上,自己走到盥洗架前,动手倒了些热水在铜盆里,笑向皇帝道:“我伺候您洗手吧。”
皇帝没要她忙活,自己三两下洗了拿巾子擦干净,便抬手替她捏着肩颈,问:“脖子酸不酸?”
宝珠轻轻摇头,说“还好”。又问:“晚间进些什么?早上有一道橘酿葛根粉调得倒很好,软糯又不糊嘴。”
皇帝笑:“坐了大半日没留神,你既饿了,怎么不说?”连忙让人去吩咐御膳房,让还像早上那样做来。
宝珠说:“我也是一直坐着不觉得么,这会儿也不饿,不过想着进些好克化的东西,免得夜里睡不着再麻烦。”
皇帝拉着她坐下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开饭,这种体验不得不说十分新鲜,不是盼着哪一样吃食,而是盼着日落月升,得以周而复始地朝夕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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