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云栀的命运,自此被改写。
宝珠又想起什么:“章左丞判了斩立决,并没有祸及家小啊!”
“本来是这样。”皇帝接着道来:“可章某人伏诛后,没过多久,礼部侍郎在家休沐时,无端被贼人射杀,皇考认为,这是有人不服圣裁,蓄意挑衅,不但将章家上上下下清算个干净,又牵连出十来户人家,杀的杀、流的流,许多开国功臣,都折在了这样一桩不起眼的案子里头。”
宝珠这下觉出味儿来了:所谓贡礼失踪,只怕都是先帝一手策划,旨在收拢政'权、铲除党派。
“那个贼人呢?”
“那个贼人,是来京都救母的郦二。礼部侍郎命中该有此劫,早年路过扬州时看中了一名盐商家的舞姬,盐商正愁无处巴结呢,哪还想得起这舞姬曾为自己诞下一子?忙不迭地将人献上去了,再料不到十来年后会有这一出。”
风谲云诡时,一只无知无畏的云雀偶然卷入其中,出人意料地改变了局势。
“礼部侍郎本是前朝的降臣,皇考不满他沽名钓誉已久,他的死又正中下怀,竟没有认真追捕那郦二,不然他以为他单凭隐姓埋名,便能逍遥法外吗?”听这语调,皇帝对郦二爷也颇具怨气。
宝珠不禁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气他这份视若等闲的姿态,皇帝一脸冤枉:“我那时候才几岁?我能左右什么?”
第97章 .九十七闲章
那时候不能左右什么,不代表如今也不能左右。
云栀一心想为父亲翻案,可这桩案子,实在没什么可翻的。
先帝执政,虽然许多举措在如今看来过于严苛,但在剪除那些功高欺主的老臣羽翼上,可谓大刀阔斧、有的放矢。
皇帝嗤了一声,真不知曹家是怎样在云栀面前大言不惭、允诺替章家重查冤案的。
是了,云栀在他面前声泪俱下,把如何受曹家胁迫、窥视他与宝珠的起居、向外通风报信的来龙去脉都招了。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大约是想惹人怜惜吧?
可惜遇着的是他。他最烦女人哭。
“你口口声声指认曹家,可有证据?”
皇帝也是从惠民局门前那辆车查起的,然而仅凭一副刻着曹府家徽的对牌,曹眉舒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因着继母的缘故,她与两名庶弟并不和睦,谁肯为她冒这样大的险?倒不如说他们是被旁人买通、特意诬赖于她的。
若真有这个“旁人”,又会是谁?
他沉默着,坐在圆婉劲健的红木圈椅里,不过几步之遥,韶光被窗槅划得四分五裂,疏落地透进来,光影交错,他的眉眼恰在那阴影里,挺直的鼻梁与锋锐的唇便格外瞩目。
像一座神明。但双眼都被蒙上了布条的神明,令人敬畏的气势略减,而多了一分禁忌的暧'昧不明。
云栀慢慢地膝行过去,目光始终虔诚地注视着他,一寸寸挪到他近前,解开两颗领扣,从里面拽出一挂珠串来,那正中悬的却不是金玉宝石,而是一枚小小的钤印。
云栀抬手,将它捧到皇帝面前:“这是曹二公子的闲章。”
水葱似的十指屈成一个优雅的姿态,如初开的兰花一般,衬得掌心玲珑剔透的玛瑙印章都逊色三分。皇帝却面无表情,垂着眸,连一个眼色都不屑施舍。
“皇爷…”云栀仰面,不敢逾矩直视他,只得以浓黛的羽睫半掩着泪光,低低道:“贱妾不敢有一句假话。”
她在装模作样。皇帝却没那份儿耐心,眉头一攒,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云栀何等敏锐,立即收敛住了,将珠串轻轻放在御案上,一丝儿声响也没发出。
伺候的人都被摈退了,皇帝自己翻过印面来,见是白文印,不过“灌园鬻蔬”四字。
皇帝轻笑起来,丢开手,唤了小篆一声:“将这印给太后送去。”
小篆忙不迭地进来应诺,寻了印匣来将章装好,拿托盘捧着,退了出去。
皇帝拿手帕仔细擦了手,亦起身往外走。
“皇爷!”云栀已无路可退,孤注一掷地抱住他的腿,哀婉道:“求您,垂怜贱妾…”
风月场中长成的女子,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乞求的姿态也是动人的,这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基。
嫩白如玉的纤手映在玄缎方头靴上,鲜明得叫人心悸,皇帝却像沾上什么污脏东西似的,不由分说地摆脱开来,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留着她一条命,比不留管用些。再者,宝珠又是最心软不过的一个人,在她跟前也能交代。
皇帝的算盘打得响,又吩咐留意
天和宫的动静,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有人来回话,恪妃被罚在天和门前跪着了。
这算什么惩处?既不罚俸又不降位,无非伤些颜面罢了。皇帝不必前去一问,就能猜到母后那番说辞——眉舒不过是一时糊涂,即便得了手、将宝珠诓去了,也不会真拿她怎么着,那时候又不知道宝珠有了身孕…
如此勉强搪塞,怎能平息皇帝的怒火?但皇帝要的,正是太后那点亏欠之心。
“喏,”宝珠将竹段和笔移过来,“您赏脸,给我绘一幅御笔吧?”
皇帝拿她没奈何,接了笔,问道:“画个什么?”
“嗯…猫儿戏蝶?”
皇帝摇摇头:“我不擅长这个。”
宝珠咬着唇,想了想:“太平有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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