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应钟过,黄钟至。金陵的冬日也显出寒来。午间尚不觉,早晚的冷气,却实打实打实衣物扛不住的,往骨头缝里钻。
夜里忘记搬回廊下的一盆墨牡丹,今早看去瓣上已接了一层薄霜,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一片狭长的红色花瓣,清霜随着依托的颤动,落进盆下泥里,触碰它的人,也因那一丝凉意,得了些许清明。
身着缃色琵琶袖方锦小短袄,外罩一层妃色兔毛领子的短比甲,白色褶裙上系一块儿祥云样式的玉佩,江可芙站在廊子下,揣着手看那盆墨牡丹看的出神。以至李辞从房中出来行至她身畔,都没有察觉。
“走吧。”
“嗯?嗯。”
“那花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想起我舅母说南边四季如春,可是你看那霜,一早一晚又这么冷,他们怎么还诓我?”
金陵湿冷的冬,年前来时就赶上过了,可再经历仍觉难以置信。双手不自觉伸到唇边呵了一口热气,江可芙回首看李辞。
“以后常住,时日久就惯了。你若实在冷,叫她们回去取个手炉吧。”
“没那么厉害。就是觉的,金陵怎么和他们说得不一样。”
回李辞一句,又把手揣在一起,江可芙跟着他走过二门往王府大门去。
归宁过后,他二人都以为要消停到年关,李辞却忘了,刘贵妃的女儿,同父异母的八妹妹李沐凝,生辰就在十一月。
李隐子嗣不少,女儿却只有两个。与钟氏的嫡长女昭华公主李仪卿几年前就已嫁到扬州,宫里便只余李沐凝。单独一个,加之刘贵妃教养的好,性子温和,不娇惯不跋扈,李隐对这个女儿也算得上重视。此番生辰,过后也是要出阁的年纪,必是要大办的。
幼时因年纪相近,李辞与这个妹妹关系算好,后来与兄长们一起跟着太傅念书,来往便少了,且李沐凝身子不好,三天两头有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也不怎么出自己宫门,算起来似乎很久不曾正面见过说过话,故李辞连她生辰也忘得干净。
备上一份礼,江可芙作为嫂嫂头一次见,被管家家的秦氏嘱咐,特意去慈恩街毓秀阁,做了一支海棠花样的簪子。听闻八公主喜欢海棠,不算贵重,多少是个心意。
今日有些阴,天边浅墨低低压着,盖在宫墙夹起的甬道尽头,微风贴墙走,在分叉的路口,打起旋儿,卷起几片不知何处来的枯叶。过往宫人也换了稍厚的冬装,垂首行与红墙下,脚步急而轻。
在凤栖宫请过安,还讨了一盏热茶喝,李辞被几位兄长唤去了,江可芙留在钟氏处,陪着打发时间。
“无别那里你不方便一道跟去,还有一个时辰,一会儿你随本宫一道去清乐殿就好。”
“是。”
算是第一次与钟氏单独相处,饶是什么都不畏惧,江可芙心头也难免紧张,呷一口茶水压压心中轻微不适,抬眸,钟氏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目,正上下打量她。
“府上可都还安生?”
“都好。儿臣不懂管家,全是秦婶子帮衬。”
“秦…哦,管家家里的?”
“是。”
“你刚嫁过去,诸多事不懂,有个人帮衬也好,什么都跟着多看多学,现今做不来,可日后时日久了,都得拿捏在自己手里,别让旁人看着,说无别娶了个养在府上的摆设。”
“儿臣知晓。”
“嗯。这亲事本宫本不愿,你们感情好也就罢了,本宫与陛下看着都舒心。只一点,无别孩子心重,你年纪说起来也还算小,不求你多贤良淑德,无别若要胡闹,你别起哄助着他就是。”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翻来覆去也只这几句来回应承,江可芙捧着彩釉茶盅,垂眸规矩回话。钟氏点头,再次扫她几眼,面上自李辞出去,终于带了点儿笑意。
这番话就是做个告诫,她又不是要做恶人,敲打完了,就拿江可芙与太子妃她们几位儿媳一般对待。
“对了,你还没见过沐凝吧,她只比你小几个月……”
凤栖宫里,熏香带着点儿暖意,陪着钟氏聊了一个时辰,还算融洽。
江可芙特意讲了一些北境才有的趣事儿,说着熟悉的东西,人也无那般拘谨了。钟氏坐在上首含笑听着,显也觉的有趣儿。到二人该往清乐殿去时,钟氏直接拉住她的手,叫木樨跟在后面,江可芙扶着自己,一路过去,宫人看二人说说笑笑的融洽,一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清乐殿位于禁宫西南,建于启成祖时,用于举办大小宫宴。殿前两棵银杏,是建成同一年,成祖与发妻齐皇后手植,现今已有人两股粗细。殿门匾上清乐,取盛世清明,百姓和乐之意。余光扫了一眼周边,江可芙扶着钟氏迈进大殿。
红漆木柱雕龙纹,梁上殿顶绘金凤,祥云纹朱红地垫从殿上台阶铺下,四下桌椅摆得整齐。左手边宫妃已然落座,正凑在一处说话,右手边是几个年轻男女,李辞就在其中,正和身侧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比划什么,抬眼瞧见她们进来,看见江可芙扶着钟氏,一时有些愣怔。
低声叫江可芙去李辞身侧落座,钟氏转头搭上木樨的手,被扶着踏上台阶,在上首坐定,下面人起身行礼。
“平身吧。陛下国事繁重,要候一会儿了。”
垂首应是,众人再次落座,江可芙带着恒夭挪到右边席上,李辞已经替她拉开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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