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金陵的规矩,正月初三这日,出嫁的女儿要与丈夫归娘家。与江府同条街,不过一个在街南,一个居街北,赶上这雪,便也不急于一时动身。
因书房聚不起暖气,又不敢放多个火盆恐点了书,李辞少见得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是带着几卷卷宗坐在卧房塌上,撑着中间的桌几,不时透过半透的明瓦瞧外面雪势,不时又回首看倚在对面翻话本子的江可芙。
青苑与恒夭在里间整理盥室,冬日里这大木桶便不怎么用了,但过了这几日倒春寒,天气转暖,也该用上了。
用过早膳便在此处坐着,茶盏都空了几次,茶壶里的也已凉了,外面雪还未见停歇,似还愈来愈大,若执意要等雪停了,怕不是能直接赶上江府的午膳。
皱了皱眉,李辞再次瞥向对面江可芙,却见少女不知何时撂了书,靠在软垫上也正瞧他。
“雪大了。恐怕现在就得走。”
“那就收拾收拾动身好啦。”
拿起撂在身侧摊开的书,江可芙回身放在桌几上,抿一口茶水下了榻,自己去取搭在衣柜旁架上的云纹藕色织金大氅。
里间,青苑正拿着抹布擦拭木桶边缘,留心着外面动静,听闻二人要动身,顺势将布在桶沿一搭,也不及提醒身后擦细纱牡丹锦屏的恒夭,便疾步走了出来。
“王爷王妃现在便走么?奴婢替您收拾。”
凑上去替江可芙披大氅,伸手系前襟两条绸带,指尖却不经意划过少女下颌,才沾过水的,带着凉意,冷不防的,江可芙打了个激灵。
“嘶。”
下意识出声,并非怨她,青苑却似乎是极怕她的,手上一颤,“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江可芙听着便疼。
“奴婢该死!”
一袭浅青,匍匐成脚下一团,青苑头压得低低的,贴着脚下地板,不敢抬头看人。江可芙暗道平日里也不曾见她这般胆小,自己也未苛责过谁,怎的一个不经意连错处都不算的,她这么害怕。
思索是否自己有过何不妥之处,不曾察觉,却给这姑娘留了阴影,李辞已放下卷宗走过来,叫青苑去寻把伞。
“王妃…”
得了吩咐,人却不敢走,怯怯抬眸去瞧江可芙,似还需等她发话才敢走动,却瞧见李辞凑近低头,顺手替江可芙系上带子,也正好挡住江可芙对着她的视线。
没防备人突然靠这么近,本能的便欲伸手推开。江可芙本想着要出声安抚青苑,四人里她最小,又不似恒夭一起长大,许是又听了什么谣言,怕起自己来也说不准。视线突然被这么一挡,李辞身上卷宗陈年纸页的味道合着一点儿墨香,也往鼻子里钻。后撤一步伸手,肩上大氅便要滑落,随后,襟前的绸带被及时拽住。
“别动,我替你系上。”
江可芙默默收回了将沾上李辞外袍的右手。她是不习惯二人这么近的,李辞倒没芥蒂,似不过是瞧见了顺手的事,极为自然。
“嗯?还有事么?”
回身,二人这次是都瞧见了青苑还跪着,李辞疑惑出声,青苑似是愣怔,才回了神,依旧小心翼翼的,瞄了江可芙一眼,福身匆匆出去了。
看那娇小身影掩上门,江可芙颇有些纳闷的回首,对上李辞。
“我这几日看着很吓人么?”
李辞自然也不知如何回她,待她又转头,却瞥见了屏风后探着头,看了多时外面的恒夭,那小丫头瞧她瞄过来,远远一笑,赶紧缩了回去。
江可芙不由拔高声:“恒夭!我最近瞧着很凶么?”
半晌,屏风后传来声音。
“王妃放心上做什么?奴婢可是想明白了的,青苑这人啊,胆子一点儿都不小呢。”
片刻功夫,青苑库房里取回了伞,进门便递到李辞手里,江可芙瞧着不由出声:“怎么就一把?”
外面雪不小,但因江府与昱王府属实不远,她也全然未想二人该乘马车,只想着雪地里这般走,两人撑一把伞,谁衣服都别想干净了。
似做责问,青苑递伞的手一顿,微微抬眸朝江可芙望去,眸中还有惧意。
“奴婢……”
“出门就上车,两把伞还麻烦。你想走着去?别被雪埋了。”
捕捉到青苑神色,除夕回府时那番话在心头一闪而过,但也仅是一过,李辞没心思细究,转头调侃江可芙,又抬手,示意青苑不必站着,去做事罢。
微怔,江可芙抿了抿唇:“忘了忘了,我就想几步路的事,用什么车啊,也有段日子没见大点儿的雪了,我巴不得跟它亲近点儿呢。”
“也行,你喜欢,就这么走。”
李辞也不在意,掀了门帘,出廊子,成片雪白濛濛的,风里作舞,乱扑人面。
管家本已叫备了马车,临时又叫回了后院,门房惊异的瞧着昱王夫妇撑着把绸伞出了府,还颇有点儿夫妻举案齐眉的意味,不由感慨到底是佳话传了满金陵的,当真恩爱。
出了府,街上没人。天也白濛濛的,在远处,已与雪和路,连成一片。
怕雪飞进领子,下意识轻轻揪了一把李辞衣角,江可芙抬眼看着绸伞能遮蔽的程度,片刻,伸手去接伞外天地间的一片冰凉。待掌心落得数片,便细细去打量那六瓣能否分辨得出。
“这雪也不小,却还是赶不上涿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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