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回来。”
为心中适才恐惧后生出的尴尬找到了发火的人,五个字,不怒自威。可回应李隐的不是沐季或宫人诚惶诚恐的讨好笑容。一个年轻女子,一身浅青色,不施粉黛的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只琉璃碗,面无表情。
“父皇。儿臣来给您请安。”
竟是沈妙书。
李隐怔了一下,很快神色如常。
“你不在东宫照顾太子,深更半夜到朕的寝宫做什么?还是太子遣你来此?他为储君,宫规怎么愈发不在心里?朕病了他就能肆无忌惮?什么事明日再议,回去罢。”
摆手,李隐不耐,沈妙书为李盛的事已求见他数次,人已将死他决意不查,再见她,无非添些帝王本不该有的歉疚,便更会生出难堪与烦躁。
沈妙书不答,甚至一改往日温恭的冷冷一笑,反上前几步。
“原来文则还是储君,我当已是颗废棋。届时人死和中宫一般西角门抬出扔去钟家,只当宫里没有过此人。原是儿臣错了,这棋既没咽气,便还大有用处,贤明如陛下,死人也是能用出名堂,况乎活的呢。”
“你说什么!”从未见有人如此放肆,更何况是从沈妙书口中道出,李隐气急不由咳声不止,指向沈妙书的手都微微颤抖,“放肆!你怎么敢!”
“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不敢。”沈妙书又近一步,“东宫离世,我不苟活。只是我怎么甘心,他敬重的父皇,期望却又不肯偏心他哪怕一次,过去用这个位子绑架他,委屈他,为难他,而今又在生死间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你知道吗?每每看着你坐在上位,端的一副慈父,一副明君的模样,我便总有那样的念头,下面如果有人刺死你就好了,你的膳食里有毒就好了,你如果即刻暴毙就好了。你算什么贤明比肩尧舜?溜须拍马的折子也当真你是有多心虚啊。你的位子是怎么来的金陵旧臣都清楚,难怪你不肯查,文则便是当日的仁昭太子,而李哲就是那个求权不得渐起歹心的你!确实,你们都求到了,可总有人记得你们这幅丑恶嘴脸。”
言辞激烈,最后却归于平静,甚至忽然笑起来,那只琉璃碗被举到跟前。
“说这么久倒忘了,父皇,先喝药吧。”
沈妙书笑容有些诡异,出现在过去温良的脸上,灯火下却碰撞出妖冶的美感。紧紧握着那只碗,沈妙书毫不犹豫的走到塌边按住李隐,因猛然的大动作将汤药泼出些许在李隐衣襟。
“混账!你疯了!沈家想下去见沈纵?来人!来人!沐季!”
“夜路难走,沐总管大概迷路了。父皇不必惊慌,谁来侍奉喝药都是一样的。”
被死死按在榻上,李隐从未想过这个过风就要咳的女子能生出如此大的力气,病中虚弱,他也不再年轻,竟被指甲深深陷入两颊皮肉掰开了嘴,苦涩的汤药流进喉咙,洒在衣襟枕头。
“咳咳!”
清晰感觉到一阵烧灼自喉咙蔓延,李隐按住胸口,想推沈妙书却是一空。怒目圆睁恨不能咬死面前女子,却见她笑着,随手扔了碗,再次扑上去掀起那床被子就蒙头按了下去。
“你!该死…”
光明骤失,一切在死亡的黑暗中,李隐被死死蒙住口鼻,不能呼吸。一个帝王,在自己的寝殿,被一个文弱女子诡笑着压在龙床上。与草民无甚不同的求生欲望让他不顾威仪胡乱扑腾着四肢,却只是在被上金龙犹如活物的翻腾中丢失自己为君的尊严,又在金龙渐渐变回死物的平静里,停止了一切。
在咽气那刻他依然不可置信。
原来,真的大限将至…
大启第十一代君主李隐,就这样儿戏一般被毒死闷死了。沈妙书掀开被子,看见的是死不瞑目。
不去管那双满含怨毒的眼睛,她只是掏出帕子,在床尾坐下慢条斯理的擦起自己的手,仔仔细细,从手掌指缝到指尖。她没有疯,原来亲手杀死痛恨的人是如此痛快。一切结束了,她现在要继续做那个文静知礼的自己,去陪着文则,最后共赴黄泉。
左手在李隐挣扎时被抓出两道血痕,帕子擦过带起细微的痛,垂着眸子,怎么与李盛解释。突然,昏沉诡秘的室内响起一声熟悉的“皇嫂”。
心间一颤,抚摸伤处的指甲一顿戳在伤口上。
抬眸。李哲!?
“你怎么在这儿!”
决意要做的事,被发现仍有一瞬心慌,下意识起身挡了一下李隐,声音已不觉带上戾气。只是,见到不该出现在此的沈妙书和一室狼藉,李哲一点都不惊讶,更不愤怒。反盯着沈妙书的脸,带着一丝笑。背着手,走到床前。
琢磨不透,沈妙书警觉撤开两步,李哲瞥她一眼,探头看向李隐,长叹一声。
“父皇,儿臣不孝,到底还是来迟了。”
“呵。别说得自己名正言顺了,这时辰你不该在宫里。”
“我确不该在宫里,但弑君的也不是我啊。”
李哲噙着笑,不以为然。沈妙书死死盯着他,半晌,忽而一笑。
“将死之人,我怕你么?他没有遗诏,够你们折腾,来日便你坐上龙椅,我与文则,早已黄土白骨。”
“皇嫂是不在乎沈家了?不打紧,是不是口是心非无所谓,但四哥的身后名呢?皇嫂在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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