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满不在乎的语气,她或许还在撒谎,或许有她无法感同身受的苦衷,但江可芙就是没由来的忽然上来一股怨气。所以钟氏就活该百口莫辩?所以李盛就活该被圣上厌恶中毒而死?所以李辞就活该在盛京当靶子不及弱冠之年就双亲皆亡?所以自己就活该远离平静的日子和亲人,现在有家不能回李辞还生死未卜?
她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但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伪装得太好,太得意,像一把重锤,砸在已岌岌可危的堤坝上,挤压多日的愤懑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出手是自己都想不到的敏捷,嚓一下拔出匕首,江可芙扑到榻上一把扣住李沐凝,将冰冷的刀刃贴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上,喉咙发紧,再开口声音都已经有些喑哑:“毕竟都死了?表面关心?所以是我们活该。伤害你的是你的至亲,到头来是不知情的我们遭殃,为什么啊,李沐凝,为什么啊?你想多几个人下去替你陪陪沈纵是不是?这是你说的不会伤害我们?对啊!你七哥的至亲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你祸害完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江可芙忽然爆发的愤懑不同,李沐凝任由刀刃贴在自己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听到沈纵的时候,瞳孔微微一滞,但很快便神色如常。她摆手示意黑暗中要上前的女子退下,看江可芙渐渐平静下来,轻轻地推开了她。
“一个被至亲之人做博取同情的工具能有什么心呢?皇嫂你该庆幸,我起码对你和七哥,还是有点歉疚的。镯子,不给就不给吧。我累了,便不送皇嫂了。”
愤怒过后是无尽的颓然,有什么用呢,都死了,全都死了。江可芙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累过。看着李沐凝又拿起那本《牡丹亭》,苦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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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间有人破门而入时,江可芙毫不意外。一个“要犯”在宫里藏近三日已经很可以了,被来人夺去匕首扔在一旁时,甚至有一种悬在头顶的剑终于斩下的莫名解脱。
深沉的夜色掩盖了这场深宫角落的捕捉,绕过大半个禁宫,江可芙终于在东宫里见到了两年未见的齐王,不,现在是新帝。
不知道人过了二十岁还会长高是不是真的,江可芙觉得李哲好像又高了一些,也或许是曾经的李盛太夺目了,使得他们这些兄弟在他面前都无端得矮上一截。而现在这位九五之尊身着龙袍,头带冕旒,如此庄重,在这样的深夜,在已无人居住的东宫,是那样的荒唐又诡异。
年轻的帝王手里正在把玩一把梳子,看江可芙被人推进来,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弟妹来了也不肯知会一声,朝中那么多老臣担忧你们夫妇二人,却不成想人就在京中任他们猜测。”
揉着被扭红的手腕,江可芙捕捉到内殿还有一个人轻浅的呼吸,不看李哲只扫视起殿内布局,还口道:“能得陛下穿朝服接见,还真是莫大殊荣了,不过怪可惜的,也只能见我一个了。你们更担心的另外一人,我比你们还担心他下落。”
“弟妹想哪里去了,朕绝非那等会戕害手足之人。七弟若未去盛京朕或许会有所忌惮,但而今情形,朕也已为天下主,又何必留个残害手足的冷血暴君的样子给百姓呢。”
“陛下说这话自己不泛恶心么,原来东宫不是陛下的手足。”
既已如此,虚与委蛇属实没有必要了,江可芙单刀直入,倒叫李哲愣了一下,转而抚掌大笑起来。
“这原也不难猜吧。弟妹是想拿此事驳朕的话?朕不知江家的女儿是都如此天真还是弟妹在盛京两年越发淳朴起来了。为这个位子你死我活本就是皇家的常事。李盛连身边人都防不住还想坐上这龙椅。若非念及父子情谊他又快死了,父皇知道他中毒之时就该废掉他了。”
那是嘲讽的笑,江可芙也清楚他所说的确是实情,成王败寇,若记在史书上也不能不说一句他如此心狠是可成大事的人。但她仍然是厌恶他不认可他的。
“可你还是害怕,你怕如此这个位子还不是你的,便开始觉得它上面还没离开的主人碍眼了。与其等着他的选择,不如杀掉直接抢过来就好了。手足相残当然算不得什么,弑父弑君才是重头戏呢。我没看,也觉得应该很精彩。就是不知陛下演得过不过瘾了。”
江可芙不知道李哲现在会不会对自己动手,但这样直面的机会有一次算一次,不痛快说了就都是遗憾。对面的新帝神色开始阴郁,片刻,阴恻恻地笑了。
“弟妹和当年常老夫人寿宴上时一样口齿伶俐。但锋芒太盛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藏起来更好。”
说着李哲放下了在手中把玩许久的梳子。江可芙便觉殿内忽然一阵风,有人站在了身后,随后后颈一痛,意识模糊。陷入黑暗前,李哲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我是有心如此,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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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昏暗无光的内殿里,江可芙没有听错,重重叠叠的幔帐后是一个被铁链扣住脚腕锁在床上的女人。
外面的火光透过锦屏薄纱,在地面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也将慢慢踱步走近的影子拉长,再拉长,最后印在帐子上。床榻被隔绝出的这一片黯淡里,女人没有感知般地一动不动,直到面前帘幕轻响被打开,她猛地抬头,外间的微光朦胧却足够勾勒她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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