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都是后话了。现在要紧的是另一件事,因荒谬异常,让江可芙怀疑自己可能早在破庙同李辞遇到影司卫那晚就死了,现今是在地狱之中。
在北境抗燕的林卫突然自尽。外面都开始传此前李纪曾对江可芙说过的话:林卫不是林卫,林家的长子,数十年前北上上任途中就已经死了。现今这个,是仁昭太子政变中临阵逃脱,告密后不知所踪的吴遇招。
她的舅舅,不是她的舅舅。
这世道疯了。
禁宫之中。
案上堆积的纸张被翻过数遍,边角已经有些微微的发皱起毛边,小心翼翼地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其中一页,苏棠轻轻地唤了一声江可芙。
“弟妹…”
坐在案前的女子僵直地抬起头。苏棠和江可芙相处不多,但也知道那副心如死灰一般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是多么恐怖。她送来这些东西,原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是从李纪那里接过时,看着丈夫的神情,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
“我没事儿,皇嫂…不必陪我,先回去告诉承王殿下吧,这些事,我知道了…”
沙哑着声音,江可芙垂下头目光又落在书案上,苏棠还想说什么,但以自己现今的立场,她说什么都是不合宜的,犹豫半晌,这心软女子轻轻说了声“抱歉”,转身出去了。留下江可芙对着书案发呆。
良久,死寂的殿里响起一声低语。
“我真的已经死了罢…”
纸页上的字迹清晰有条理,真假虽无从辨别,因为有些事江可芙也不知道,但可以断定确实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的。但真不真又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她的舅舅死了。
纸上写道:真相败露,畏罪自杀。
面对几十万气势汹汹的北燕士兵也不曾胆怯的人会怕这些吗?怕到会去寻死以求解脱?但已经无人去问了。江可芙绞尽脑汁地想,从白日想到夜里,整夜未阖眼,都没有答案。在眼前一次次浮现的都是那个梦,林卫对她说“好孩子,不要再想这里了。不值得”的那个梦。
新帝年号宣化一年八月。
僵持许久的朝堂势力开始出现细微的倾斜,一些老臣辞官了,朝中对承王李纪反对的声音虽仍然很大,但显然已没有从前那样声势浩大。同时大启各地不容乐观的局势和北境抗燕不减反增的队伍也在让李纪逐渐失去耐心。
于是,同年十月,大启大行皇帝第二子承王李纪称帝。
一个混乱的时代拉开序幕。
数月之前。北境。
昏暗的主帐内,那些关于陈年旧事的叙述没有适时地停下让李辞自己遐想。林卫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醉的感觉了,若是醉死过去也是不错的。可惜,不是在他最该死的时候死去。
“我那日该再多喝一点,烂醉如泥最好,就什么念头都不会起,有了念头也动弹不了。我杀了她的兄长,顶着她兄长的身份,用这双造孽无数的手,又杀死了她。你知道吗?你差点见不到可芙了,我当时想过把可芙也一并掐死。”
李辞眸子中闪过一道暗芒。林卫不在意他什么神情,只是又灌了一口酒。
“我事后总在想,她当时不要多管闲事,猜到也装作不知道不好么?她是自己找死的我为了自保没有错…可是你看,我说服不了自己,我甚至连不提她都做不到。我会给可芙讲林亦轻的故事,可作为一个冒牌的林卫,我只能把她当初为试探我提起的兄妹间的旧事翻来覆去地讲,直到她的女儿听厌。她们的人生都不该是这样的,可芙该父母双全,在金陵做第二个林亦轻。那些看她笑话的什么高门贵女都是该羡慕她巴结她的,算计冷待她的继室和姐妹根本不会出现。可现在都因我毁了,她却还要敬重我觉得林家是她的家。林家是她的家,但涿郡的林卫不是她的亲人…”
说到此处有些哽咽。面对这样突然的剖白与惊人之事,李辞内心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心头忽然浮现许久前江可芙说起她娘的趣事。
多讽刺啊,江可芙对母亲的印象源自“林卫”,而“林卫”对林亦轻的所知源自十几年前在林府的宅院里,林亦轻对这个有些许陌生的兄长的试探…
“…您该自己说与她…”
“来不及了。”
林卫苦笑了一声。抬头看向李辞,目光灼灼。
“你觉得我醉了说胡话也好,信不信都由你。但我说的所有话,你都要记住。从李隐死的那一日起,我从前报应就会应验了。现今皇城里那个想登基的人身边有知道我的人,我知道你也查过…总之,我不能再活了…”
李辞拧眉,还不待说什么,林卫忽然又发狠,在李辞肩上狠狠拍了一掌,低吼道:“你还磨叽什么!我说的话记住没有!我之前就是个反贼了,他们查清一顶帽子扣下来这燕谁都别想抗了!只有我先死,还不至太过牵连。这之后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专心对付燕人,他若真登基,默认放弃北境三府,大启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还有李哲,一日无消息,就总有人会拿来做文章,待时机成熟打退北燕你带兵南下破了皇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听明白没有!”
李辞张了张嘴,一时又有些踌躇。林卫所说虽很是大胆但他清楚并并非没有可能甚至非常有希望,自己只要应下这句话,他就会安心赴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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