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或许本来不应该发生的未来里面,他所言的心动是真,撑着剑在昭阳殿外呕出一口血,也是真。
谢妧从未见他还会有这样狼狈的模样。
这些片段如剪影一般飘忽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时断时续,此间种种,好像早就已经是蒙尘旧事,却又在这个时候如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之中飘忽而过。
谢妧从来都没想到前世的因果是如此,也从来都没想到在谢氏王朝穷途末路之际,景佑陵以他独自一人所执的朔方卫为筹码,来换她性命。
他缄口不言的那些过往,皆因她而起。
谢妧恍惚之际,手碰到了床边的一个木制的盒子,她定神看了许久,才终于辨认出是那日在宫中,谢允所转交给自己的那个木盒。她略微颤抖着手将这个盒子打开,就看到其中的玉质海棠在这样昏暗的光晕中,也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当日她将景佑陵拦在屋外的时候,风雪在他的眼中,始终不曾开口解释一二。
谢妧原本以为是因为事已至此,景佑陵辩无可辩,又或者说是供认不讳,拿不出什么解释,却也没想到原来那日景佑陵看到自己伸过来的手的时候,那样释然的笑是因何而起。
前世她的腐烂自肌理,源于指尖,所以记得所有的一切的他,在出征之时,看到自己现在顺遂无忧,释然一笑。
过往的此间种种早就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当日风雪一别以后,景佑陵就已经在朔北生死未卜。
景佑陵手指上细细密密的划痕甚至都还历历在目,而现在,那两株玉质海棠就静静地躺在她手中的盒子里面。
曲州的春末不似陇邺那般乍暖还寒,江南的春意好像是堤岸旁抽枝的拂柳,池中的水绿的如同上好的琥珀,有人归来,有人远行,有人终身不见,有人即日重逢。
今日日头极好,所以剪翠早早就将谢妧的被衾抱出去晾晒,谢妧在院门处看到了手上拿着鸟笼的谢策,他成日里斗鸡遛狗,寻常在路上看到什么不平的事情,也会出手相助。
每日都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模样。
谢妧在看到谢策的霎时间,恍然不觉之中后退了半步,想到当年也是因为这半步,成为压倒谢策心弦的最后一根稻草,谢妧就在日后无数次的想过,若是当年在凤仪殿中,自己没有因为惊慌而后退半步,谢策是否又还会变成那般模样。
谢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谢妧的异常,非常开心地将自己手上的鸟笼伸到谢妧的面前,笑着朝她道:“长姐你看,翠翠现在会说第二句话了!”
笼中的那只鸟被谢策喂得胖了不少,站在笼中的杆上,却也始终没有出声的意思。
“翠翠!”谢策手指轻叩在鸟笼上面,“怎么突然就不说了!长姐还在我面前,你多少给我些面子!”
而他提着的鸟笼之中的那只鸟,却已经慢条斯理一般地歪头啄起自己身上的羽毛了,半点搭理谢策的意思都没有。
谢策脸上顿时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地和谢妧开口解释道:“长姐……你信我,翠翠之前还会开口说话的,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吱声了,亏我还花大钱买了点零嘴儿喂它。”
“阿策。”谢妧抬手碰了碰谢策的头,比起之前那些玩闹一般的摸,现在却又突然带上了一点儿郑重其事的意味。
前世他们走到了那样穷途末路的地步,阿策性情大变,她能理解,却也无能为力,一直到被叛军贯穿胸腔的时候,谢策也不过才刚刚十八岁,在寻常人家,也不过就是正鲜衣怒马的年纪。
他造孽太多,谢妧无可辩驳,可是这自始至终,都并非是彼此所愿。
谢策这两年身量已经蹿得越来越快,他原本也不过就是刚刚和谢妧差不多高,谢妧从前甚至还可以平视他。
但是直到今日,谢妧才惊觉,谢策在这个时候已经需要自己略踮起脚才能摸到头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策愣怔片刻,然后略微低了一下身子和她平视,将头递给她,笑得眼睫弯弯,瞳仁很是明亮,唇畔边是一个小小的梨涡。
“幼时父皇教导我们仁善二字,我希望阿策你永远都记得。”
谢妧揉了揉他的头,“还有……阿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长姐都会一直在你身后,关于这点,你永远都不用怀疑。”
谢东流在凤仪殿中对谢策说出来的那些话,谢策脸上错愕而受伤的表情历历在目,谢妧身为自幼被谢东流偏袒的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阿策知道的。”谢策朝她露出虎牙,“不为人君,亦知仁善。长姐一直都最喜欢阿策,我当然知道!”
他的发质柔软而细密,在前世吃了这么多苦难,这世才终于说得上是圆满。母后并未一心所求阿策不想要的人生,阿策也终于还是如自己记忆中的这样,无忧无虑。
大概所有人都有了结局,而谢妧也在这个时候想,这一世那么多的事情都随之而改变,那……景佑陵呢?
谢妧恍然之间心上骤痛,她收回了放在谢策头上的手,然后勉强扯出一个笑意,“阿策,长姐想去逛逛其他地方,你先回去吧。”
谢策看了看手中的鸟笼,报复似得晃荡了一下,“都是你,翠翠,长姐现在失望了,才赶我走!”
然后他毫无所觉地朝着谢妧笑了笑,“那好,长姐,我先回去了,我今日还要去武馆里面学一学剑术呢!等我大功告成之际,日后就全都是我来保护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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