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转瞬一现,这个人就淹没于人流之中。
谢妧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
那人原本应当在朔北,又或是在陇邺,怎么可能此时身在曲州。
谢妧自嘲于自己的荒唐心思,世间往来的人有那么多,有几分相像又更是再正常不过,叶稷的眼睛尚且如此像他,有人的身形像他,也并不奇怪。
谢妧这几日无可避免地想到那日入梦之时,他单膝跪于昭阳殿外的场景,还有自己曾在梧州所梦的时候,他满身颓败地将冽霜和折下的海棠,放于琼月殿外的树下。
周遭分明是人声鼎沸,可是谢妧却好像清晰地听到那日的风呼啸而过,和他远去的脚步声。
其实谢妧也并非有那么想回到陇邺,她太怕看到的,是景佑陵殒命于朔北,她将他拦在了风雪以外,怕他日后也永葬于朔北的风雪之中。
谢妧还在愣怔,二楼看台上的那位王姓富商就已经开口,脸上带着一点儿和善的笑容。
“鄙人非常荣幸各位乡亲父老今日给鄙人这个面子,大概的流程乡亲们也都知晓了,此番作为,也是想给小女一份缘分,毕竟是天促良缘,鄙人日后也能放心地将家业交给未来的女婿。”
此话一出,下面有连连附和的人,虽然这世道男子入赘的极少,大多觉得此事有伤男子风骨,但是这王姓富商家中条件也确实优厚,再加上这位王姑娘身姿窈窕,入了赘也是可以打理家中基业的,所以必然是有不少人动了心思的。
谢策却看着那位站在看台上的王姑娘,小声对谢妧道:“长姐,你信不信,这位王姑娘现在就已经有了相中的人选了,等会儿抛绣球的时候,必然也会往那里扔。”
谢妧依言往上看去,确实看到那位王姑娘头戴面纱,眼眸似春水般,因为谢妧站得离看台很近,所以能看得出来这位王姑娘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同一个地方。
她似有所感地朝着那里看去,却也只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
谢妧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白袍郎君,她几乎有一种直觉,就是这个王姑娘所看的人,应当就是自己之前偶然看到的那位白色锦袍的郎君。
毕竟身姿如此出类拔萃,寻常人只要有一点儿像景佑陵,就已经足够出众,而那人身姿却又实在像极。
想来站在人群当中,也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出众。
看台上的丫鬟将手中的绣球递给自家小姐,那位王姑娘含羞带怯地环顾了一下站在下面的人,然后如春水一般的眼瞳,就直直地看到了站在边缘的一个人。
早在最开始站在看台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那个人,只因为此人实在是太过出众,出众到她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此人必然不是曲州人。
因为如果曲州有这么一个人物的话,必然不能是寂寂无名之辈。
王姑娘在面纱之下,轻轻地咬了自己的唇瓣一下,其实之前父亲说抛绣球招亲的时候,自己是很不情愿的,因为自己年纪已经算不上是年少,父亲又是老来得女,偌大家业无人继承,寻常人家都不愿意入赘,所以才一直拖到了今日。
可是现在,她看到站在很是边缘处的那个郎君的时候,又觉得此事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她纤细的手指在绣球上略微摩挲了一会儿,然后看着那位郎君所在的地方,直直地抛了过去。
“这也实在是太偏了些吧——”
“别挤别挤!”
“诶,我的鞋,我的鞋!”
在各种杂乱无章的声响之中,那只绣球如王姑娘所愿一般,朝着她所见到的那位郎君那里飞去。
就在这颗绣球即将要落在那位郎君怀中的时候,原本一直站在原地的他,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将手中拿着的剑微抬,绣球撞到了剑柄之上,硬生生地换了一个方向。
红色的穗子在半空之中轻微的晃荡着,然后坠在了一个身穿缁衣的清秀郎君怀中。
在这须臾瞬间,谢妧几乎霎时间听到了海潮奔涌而来的声音。
因为没有人会比谢妧更能熟悉那把剑。
冽霜通体光洁无尘,剑柄之上则是银色的暗纹,站在人潮汹涌处的郎君,就连伸出来的手都是这般瘦削且白皙。
谢妧从未想到,自己刚刚惊鸿一瞥看到过的人,居然就是自己这几日周而复始入梦来的人,也没想到在自己即将明日前往陇邺的时候,他……居然来了曲州。
世事杂芜之间,谢妧听到自己胸腔之中剧烈的跳动,周遭的声音如潮水一般退却,好似来自千万年以后。
分明已经尘埃落定,绣球也已经有了得主,但是站在看台之上的那位梳着双髻的丫鬟却朗声道:“绣球并非是那位身穿缁衣的郎君所得。”
她遥遥指了一下站在边缘处的人,“我家小姐所抛的,应当是那位郎君,若不是因为被剑所挡,绣球原本应当是那位郎君的。”
周遭看热闹的人自动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大抵都是有点儿看热闹的意思。
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恐怕这位王姑娘的绣球抛得如此之偏,也是因为早早就看中了这位手中拿剑的公子,所以自然对最后拿到绣球的那位郎君有点儿不满。
不过这倒也是确实,只因为这位白袍郎君生得,实在是太过出众了些。
可是那位丫鬟话说完了许久,那位白袍郎君也依然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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