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想吃。
一桶水兜头浇下,却忽然戛然而止,只因那背对着她的那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够了……”
孟真疼得浑身颤抖,勉强撑开眼皮去看他。
“你可是想通了,安大哥?”紫衣女人问他。
“可否带着你的人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同她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那女人将孟真望了一眼,说道:“自然可以,你们师徒总是要叙叙旧的。”说罢,她便起身,由旁边一人扶着走了出去。房门关上之前,那人又丢下一句话来:“安大哥,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孟真猜不透她话里的意思。
实则她也没有力气去猜。
孟真动了动身子,柳四娘给她系的绳子她没力气挣开,只虚弱地叫了声:“师傅……”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他终于从嵌着他身子的木椅上起身,转身走了过来。孟真瞧着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好久,他才走到自己面前。
孟真心中想着,师傅一定很辛苦,因为他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她这般伏在地上仰头去看他,觉得有些辛苦。
身上的绳索很快被解开,一件略温热的长袍将她整个身子包裹起来。她被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落入那个她肖想很久了的胸膛。
孟真鼻头一酸,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身上袭来的痛楚终于让她哭了起来:“师傅,我浑身都疼,疼得受不了,你为什么不早点阻止她们?”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刮去她脸上滚落的大颗大颗的泪水,她的眼泪是热的,可他的手却是凉的。
孟真将手中那颗柳四娘给她的药丸举在他面前,不管他是否能看见,哭诉道:“柳四娘说,若我挨不住,便将这个东西吃了。可我想着,师傅你一定不希望我这么做。我总是相信,师傅一定会救我,如果没能等到师傅救我而我却因耐不住疼而吃了它,那我一定会亏大了的,而且师傅你一定会伤心的对不对……”
她一直说着,虽然看不清师傅的表情,可是她隔了这么久才见到师傅,心中有许多话想说给他听。
“你怎知我会伤心?”孟修突然打断她:“我只是觉得为难,并不觉得伤心。”
“师傅……”孟真愕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以后莫在叫我师傅。三年前不过萍水遇到,那时我虽救了你一命,可你心中应该明白,当初我并不愿意将你留在身边。方才我救你,不过是因为这三年来我眼睛不便,劳你费心费力的照顾。如此我们也算两清,以后你无须寻我,我过得如何,不必你挂心。而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他的话说得慢条斯理,却是重重地砸在孟真心上,一字一坑。
“师傅……”孟真难以相信他的话,他不让她叫师傅,可她偏要叫:“师傅你说谎,即便你气我自作主张给你添了麻烦,让你为难,可你也不该说这样的话让我难过。你若真心想着以后我的生死同你无关,那么我现在便是吃了这颗药丸,你也不管吗?”说着,孟真便将手中那颗毒药塞进了嘴里。
“胡闹!”孟修捏住她的两腮,终于变了脸色:“吐出来,快吐出来!”
孟真紧紧地盯着他,就是不肯张嘴吐出来。
孟修在这个房间里关久了,吸了太多的迷药,身上并无太多的力气可用。他放开手来,低头看她:“命是你自己的,既然你都不爱惜,我又何必担心。”
“师傅,”孟真突然开口问他:“我要是死了,你会心疼吗?我想听你说实话……”
孟修去探她的脉搏。“我不会心疼一个不懂得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你如此做,不值得我心疼……”
孟真原本想将手藏到身后,可她着实没了力气来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只得由师傅将她的手腕拾起,替她把脉。“师傅莫把脉了,我没有吃……”她摊开手来,那颗黑色的药丸浸了她手心的汗水,已经有些变形。“我只是想听听师傅的真心话,可即便是这样,师傅似乎并不愿说给我听……”
她以为师傅会恼,会生气,会骂她几句,可是师傅竟只是丢了她手中的药丸,转而擦去她额上因疼痛难忍而渗出的汗水。
他说:“以后不要为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而开这样大的玩笑。我不心疼你,可总有人会为你心疼。你将我看得重,无非是因为你脑中所有的记忆里,只有我一人而已。我早便说过,你的记忆是我洗去的,我既然有能力将你的记忆消除,也总有办法让它回来。你不过才二十岁,我在你的记忆中只占了三年而已,过去的十七年中,你心中总有比我重要许多的人。你现在只需点个头,我便将你那十七年的记忆找回来……”
孟真惶恐地摇头:“我不想,师傅,你别将它们找回来……”
“我受你这最后一声师傅,你且听我最后一次。”孟修一手轻轻摩挲她的脸,仿佛在安慰她:“真儿,你且看着我的眼睛……”
他鲜少叫她“真儿”,亦是鲜少让她看他的眼睛。可是今日他叫她名字的声音是那样好听,孟真不由自主的去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如看不见底的碧潭,又仿佛是一个深漩,一点一点地将她吸纳进去……
接下来她好像一脚踏入云层中去,所有的东西都是软绵绵的,师傅好看的双唇一张一合,他说了什么,她好似记不清楚,又好似全部都记到了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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