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轻容想也不想地反对:“不行。”
然而方瑾凌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犹如磐石,仿佛已经思量周全:“娘,除了您,我对这里一点也不留恋,侯府的爵位更是不屑,相反您若留下来为我忍气吞声,平白让自己郁结于心,然后遍体鳞伤……凌儿不知该今后该如何自处?”
尚轻容身体微微一晃,看着跪下的方瑾凌红了眼睛,哑着声音道:“西北苦寒,缺医少药,你的病怎么办……”
方瑾凌微微抬头,修长的脖颈露出衣领,犹如冰雪剔透,“西北再大的风沙我熬得住,路途再颠簸遥远我也不怕!我一直想看看您从小生活的地方,见一见您口中的长河落日,孤烟大漠,而不是被困守在这一方墙院。就因为身体所限,我才更要珍惜光阴,见我欲见,不留遗憾。”
他好似门口迎风劲松,不弯的修竹,宁愿被摧毁,也不想局限在一方蛙地,消磨生命。
“我来的路上碰到爹,他说您要与他和离,他觉得您在胡闹,可是我知道不是,您已经忍无可忍了!”
“凌儿……”尚轻容的眼泪簌簌落下,她弯下身,握住方瑾凌的手臂,强行把他拉起来,“快起来,我……”她顿时泣不成声。
方瑾凌的力气小,没再坚持,他顺势起身,只是说了这么多话,又跪下起身,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可是他顾不得这些,今日他来,便是铁了心要劝说尚轻容和离。
他挣开尚轻容的手,按着记忆中的模样,走到屏风之后的一个木柜前,打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木托剑架。
他一把将上面盖着的绸布给掀了,露出下方的三尺青锋,回头问着跟过来的尚轻容:“您有多久没让它出鞘了?”
尚轻容看到这把剑的瞬间,肩膀开始颤抖。
她说过,尚家枪法一绝,可她就钟情于剑,然而嫁了人之后,只因云阳侯不喜,她就再也没有摸过,就此束之高阁,连同过年少时的锐气勃发尽数关起来。
曾几何时,西北的万里沙漠,无垠苍穹,化为驼铃的声响悠远入梦。
此情此景,林嬷嬷已经泪流满面,和两个丫鬟一样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己。
尚轻容慢慢地伸手,拿起这把剑,铿锵之声下,白刃光芒出窍,反射凌凌寒光,她抚摸着剑身,仿佛慢慢地找回那位无忧无虑,荒野驰骋的爽朗姑娘,终于缓缓点头道:“好,和离。”
方瑾凌扬起唇角,可惜笑容还没展开,头晕目眩突然袭来,可他一阵心跳加速,而脚下犹如踩着棉絮,虚软不支,他下意识地扶住柜格,才没有立刻栽倒。
这该死的身体真是一点也不顶用,现在正在发出抗议。
“凌儿!”尚轻容惊地立刻丢下剑过来扶他。
他虚弱地抬起眼睛,轻声道:“娘,我得躺躺……”
*
静思堂,不仅是云阳侯的书房,亦是泼墨会客之地,也是夜来歇息之处。
此刻文福正小心翼翼地给云阳侯处理额头伤口,按到痛楚还能听到主子压抑不住的闷哼。
“这女人,她还真下的了手,这么多年的贤惠果然是装的!”云阳侯一边痛得嘶嘶,一边还不忘控诉一番。
此时就他们主仆二人,文福又打小跟着云阳侯,自是忠心耿耿,不会到处乱说。
然而文福听此手下一顿,暗暗摇头,他觉得夫人已经手下留情了。就是因为打小服侍,这么多年来云阳侯究竟干了什么,文福都清楚,哪怕他没正紧读过圣贤书,也得说一句太亏心,忘恩负义不为过。今日有此这一遭,活该。
也不想想云阳侯府能有今日,不是全仗夫人?好日子过多了,非得闹得鸡飞狗跳,夫妻离心才痛快?
文福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然而云阳侯听着这一声,却仿佛被点燃了,提着音量质问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她从小长在西北蛮荒,粗野不懂礼数,今日之事放到任何人家里,谁会像她这样殴打夫婿?你向着她,是被她收买了?”他冷冷的眼睛盯着文福,仿佛下一刻就要抬脚暴怒。
文福一惊,连忙跪了下来,辩解道:“侯爷哪儿的话,小的若是被夫人收买,又岂会将杨姨娘和玉少爷的事一直瞒着?侯爷给小的脸面,随身伺候,小的必是一心一意向着您啊!”
文福这么一说,云阳侯的脸色一滞,顿时缓了下来。
的确,他身边得用信任之人不多,想要瞒着尚轻容跟杨氏暗中来往,必然少不了文福帮着掩护,于是尴尬道:“是我错怪你了,快起来。”
他揉了揉眉心,却扯动了脸颊,泛起疼痛,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方才那么大动干戈,文福知道云阳侯心知亏欠,却怕遭人非议,这才稍一风吹动就恼羞成怒。多年主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问道:“额头的伤还好说,这脸上印子今夜是消不掉的,侯爷,明日不如告假?”
世人以为的好丈夫养了十多年的外室本就够打眼了,再送上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不得成为京城笑柄?
云阳侯点了点头,只觉得全身窝火,一股一股地往上窜。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成哥,听说你受伤了。”
杨氏带着担忧走了进来,一瞧见云阳侯脸上的伤,顿时惊呼出声:“天哪,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的眼里带着震惊,接着化为晶莹泪珠,不一会儿便顺着脸颊流下两行,一脸心疼地小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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