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皱成一团的一品太监服,“帮我穿一下衣服,可好?”
“是是。”小太监连忙蹲下身拾起衣服给他穿戴好。
竺元风理了理衣领和袖口,将褶皱按平,然后便走出寝殿,刚开始步子小,不稳,走上几步之后,似乎适应了那隐秘的痛苦,或者麻木了,就走得顺当了。
他对整个刘氏皇室都深恶痛绝,看透了其中的腐朽和糜烂,只觉得这个大顺朝无药可救,跟前朝哀帝末年一模一样。
他原本对杨慎行充满期待,可是在今日,云州暴动传来急令,而端王还在以新政作为邀立太子之位的功绩,他对新政也只剩下绝望。
科举也好,太监也罢,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相比起来,叛逆乖戾的宁王反倒成了刘姓之中的一股清流,虽然就之前的所作所为也称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新年贺礼敢这么送,竺元风非常好奇,也佩服他的勇气。
行尸走肉的身体他早已不在意,但若连要一丝希望都没有,又该如何活下去?
当那巨大需要四人力抗的龟壳被送上来的时候,周围伺候的宫人纷纷露出惊叹,好大的乌龟壳!
而且绿到发黑,仿佛长了青苔一般丑陋无比,在华丽的大成宫中,灯火之下,尤其伤眼睛,简直有辱斯文,不能直视!
所有的宫人再一次屏息凝神,垂下眼睛,不敢将自己的表情露在外面,惹来帝王的震怒。
但是每一个人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宁王真有种啊!
顺帝的眼神顿时眯起,虽然刘珂不再眼前,但他仿佛就能感觉到那不服管教,天天顶撞的臭小子就跪在地上,拿此嘲笑他——千年大王八,缩头乌龟!
“混账!”稍微平复的心情顿时变得恶劣起来,狠狠地拍了一掌桌面。
“皇上息怒。”秦海在边上劝道,“或许宁王只是觉得好玩,并非有意。”
“好玩?拿朕给他寻乐子?”顺帝站起来,走到那四人才能抗起来的龟壳前,狠狠踹了一脚,“本以为到了外头,会稍微收敛点,明白朕的苦心,没想到还是这样不知好歹的混账玩意儿,当初就该丢进便盆里溺死了事!”
“好大的胆子,他难道以为朕不会动他吗?”似乎犹不解气,顺帝将这龟壳又当做刘珂狠踹了两脚,然而似乎用力过猛,龟壳的表面忽然出现了裂纹,接着那绿的发黑,丑到极致的东西竟然脱落下一块一块的疙瘩。
“咦,皇上,这龟壳裂了。”秦海道。
顺帝皱着眉盯着眼前的丑疙瘩,阴晴不定的脸色在灯火下忽明忽暗,接着他又抬脚踹向了那裂缝,泥烧的外壳顿时飞了一角,终于露出里头的灰白。
看到这里,顺帝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终于起了兴致,他脚下接连使力,这龟壳立刻如斑驳的雕像一般纷纷脱落,不一会儿干净整洁的地上已是一片狼藉,当然,顺帝也好不到哪里去,龙袍上满是灰痕污迹。
“皇上,要不让奴才来吧,小心脏了您的脚。”秦海在边上劝道。
“滚!”顺帝正踹得起劲,今晚的不顺,被三个不孝儿子气出来的一肚子火,全撒这儿,连同龙冠都整歪了。
终于黑绿丑陋的泥壳尽数剥落,露出里头完好无缺的龟壳,竟是灰白色,倒是让顺帝感到意外。
“龟负异甲,可通神灵,卜之卦之,无有灾厄。”这时,从寝殿内慢慢走出一个身影,瘦弱单薄,脸色苍白,又带着一丝还未褪去的旖旎软色。
顺帝一看到他,便关心笑道:“元儿,不是让你躺着吗,怎么还下来?太医呢,什么时候来?”他收回了脚,站直身体,平复刚才因剧烈动作而不稳的气息,两个宫人快速地替他理顺衣袍,带好头冠。
秦海忙吩咐宫人,“赶紧去催太医。”
竺元风没去看他,只是垂下头,微红着脸道:“皇上怜惜,奴才没事,刚不是说好要陪皇上守岁吗?”
“没事就好。”顺帝也不在意,接过秦海递来的茶,呷了一口说,“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上,白色的龟在民间上称之为神龟,主祥瑞,遇盛世太平,便会出现。死后留下龟壳,上负奇异图字,用此卜算,一般皆为大吉。”竺元风不缓不急地说。
顺帝听着颇感兴趣,“真的?”
“民间传闻,便是如此,古书中也有记载,皇上若有兴趣,可以招钦天监详问,恕我才疏学浅,知之不详。”
夜观天象,预测天机,卜算吉瑞,都是这钦天监的绝活,顺帝有点怀疑,以刘珂这混账东西的性子,会这么好意送他一个祥瑞白龟?
他围着这龟壳转了一圈,看到地上这烂七八糟的烂泥,想到刚扛上来时,那脏不拉几的黑绿,顿时笑了,“果然是那混账玩意会干的事情,这是故意跟朕作对,非得先气气朕,才敢把别扭的心思漏出来。”
虽然依旧是不待见,还是骂着混账,可是口吻却已经变成了笑骂,帝王的心情已是如同云销雨霁,“元儿,过来,陪朕看看。秦海,赶紧让人清扫了,满地的脏,岂不是玷污了神龟?”
秦海心中咋舌,他原本想借着宁王的年礼让顺帝大发雷霆,最好弄死竺元风,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绿毛龟壳怎么就变成了神龟了呢?
“来人,招钦天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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