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将那阴涔涔的目光则转向了尚瑾凌,方才的疯癫仿若错觉一般,他又四平八稳地坐下来,脸上露出讥诮,“朕的太子虽出乎意料,可也就这样了,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很快他就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这天下依旧属于朕!”
尚瑾凌垂下眼睛,他知道这指的是端王。
可是,真如此吗?
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踏碎了一地的水珠,撕开了雨帘,那哗哗的雨声都无法遮掩。
有人来了!
而且是骑兵!
顺帝和尚瑾凌的目光同时抬起,竺元风几乎将自己的手攥出了血。端王来了,那一万的勤王兵之下,太子还有胜算吗?
顺帝的眼中带着必胜的光芒,再如何强大的军队,都会在人数悬殊之下走向灭亡。
惊惧的喊叫接连传来,伴随着兵器落地。
大成宫前是一片空地,正适合骑兵冲刺,外头的声响从你来我往,很快就逆转局势,声音弱了下去。
这场宫变,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到达了尾声。
顺帝满脸红润,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连帝王沉稳都舍弃了,直接下令,“传令端王,暂且留太子一命,将他押进来!”他又怒又喜,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刘珂败落俯首的模样。
那脑生反骨的狗东西,那天生该溺死的混账,今日就让他知道何为君,何为父,让他好好看看,这些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他们头颅和血将燃遍大成宫的每一寸地砖!
大成殿内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互相看了一眼,谁都不敢出去,最终还是竺元风深吸了一口气,“是。”
他起先走得很慢,仿佛恐惧,害怕见到太子被端王所擒,狼狈在地的模样,但是很快他脚步加快,是生是死,不过一瞬间,他总要面对的,万一……有奇迹呢?
他一走,大成殿重新回到了寂静。
顺帝急切而又兴奋地等着,甚至按耐不住走下台阶,来回于殿中。
而尚瑾凌的沉默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那双握紧的拳头,指节泛了白,似乎强忍着悲痛,这副模样显然让顺帝更为高兴,甚至好心地问上一句,“尚卿,你在想什么?”
尚瑾凌缓缓地抬头,脸上无悲无喜,他说:“臣在想……”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忽然闯进来,“父皇!”那人披头散发,全身湿透犹如汤鸡,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颤抖着身体朝顺帝一路跌撞而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喊道,“父皇,救救儿臣,救救儿臣!”
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被吓破了肝胆,浑身战栗。
若非大成宫内灯火通明,旁人还认不出这一身泥泞上若隐若现的蟒纹!
“端,端王殿下……”一个小太监惊愕地叫出了声。
伺候的宫人,乃至护驾的侍卫都是目瞪口呆。
勤王的端王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顺帝在端王抱上来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幻觉!
那一瞬间的怔愣,身上的龙袍都被端王一身泥水染上了脏污,他惊疑地看着状若疯癫之人,“你怎么会……”
“自是儿臣让人半道儿截了端王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刘珂抹着脸上的血和水,一路滴答地踏进殿内,在他的身后,陈渡一身黑甲,扛着长枪陪着走进来。
金碧辉煌的大成宫,瞬间带进了外头的腥风血雨,血腥味和泥水腥气充斥着暗香浮动的宫殿。
刘珂身上的铠甲破碎,头盔都不知道被甩哪儿了,破碎的披风在风雨中拧成咸菜,满身的伤,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横跨脸颊,形容狼狈狰狞,恐怖非常。
如今那张脸带着笑,他握着手中残剑,在踏入大成宫的那一刻就告诉所有人,这场宫变,他胜了!
“多谢父皇的密诏和虎符,不然尚家尖锋营还进不了这皇城。”
尖锋营……顺帝的眼神从刘珂移到了陈渡身上,最终停留在随之进门的竺元风,他眦眼欲裂,难以置信道:“元儿!你竟敢背叛朕!”
从西北到达京城,截下端王,若非知道密诏之事,如何能够赶巧?
竺元风这次没有垂下眼睛,而是静静地望着顺帝,“我进宫之后,就在想,什么样的昏君连江山未来都能舍弃!我是读书人,寒窗十多年,从小捧着圣贤书,三伏三九从不间断,为的是有朝一日成为书中所言栋梁之才,我想为百姓做事,我是想为您效忠!然而可笑的是,这效忠的方式却在龙榻之上,如妓子雌伏,几近羞辱……”
竺元风眼中的恨意终于不再掩饰,浓烈地倾泻出来,他的手指向了抖成筛子的端王,“这种人,只不过上辈子积德,投胎转世才能高人一等,若他得到江山,这万万千千的子民,岂不是都得水深火热之中?元风愿以身引虎,落入深渊!”
这么多年的屈辱和痛苦,若非心志坚定,早已经堕落。
然而皇帝却大笑起来,他指着刘珂,眼若癫狂道:“你以为这逆子是什么好东西?他流着朕的血,跟朕喜好都相同,瞧瞧,这么眉清目秀的状元郎,与当年的王安如有何不同?还不是被他掳上床,随意亵玩!”眼看着尚瑾凌一步步往刘珂那里走去,他立刻厉声道,“来人,将尚瑾凌拿下!”
皇帝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胜败其实已定,但是他不甘心,哪怕是死也要让刘珂付出巨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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