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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是知道了那件事?”苏阁老饮下一口茶,顺手抚过自己花白的胡须,直言道。
    兴隆帝嗤笑一声,“苏阁老觉得,朕该知道哪一桩事?”
    “那事当年也就先帝与老朽知晓,倒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知?”苏阁老捂着胸口,浅咳两声,“世人都以为当年淄县县令之妻贪图富贵为了攀上先帝谋害了自家夫君。”
    “是啊,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所有人都厌弃她,最后她失了宠爱,趴在冷宫求不来任何一个人的怜悯。苏阁老啊,您权势滔天谋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可你却连死的体面也不给她。”兴隆帝眼眶泛红,声嘶力竭。
    兴隆帝的母妃原是淄县县令的妻子,当年先帝还是太子之时微服出巡巧遇佳人,随即见色起意,欲将佳人强掠回宫,谁知佳人竟宁死不屈。
    那时的先帝尚且稚嫩,自己头一遭喜欢上的人,怎可能轻易放手?
    强掠不成,于是干脆待在淄县不走了,眼看着着这事就要败露。苏泽安一身荣辱皆系于先帝,对于这事自不能袖手旁观。
    他用计逮捕了淄县县令,而后威胁兴隆帝的母妃就范。在先帝顺利将人带走之后更是为了灭口,狠心地将县令一家几十口人全数杀害。
    兴隆帝的母妃也曾得宠过几年,先帝后来顺利继位,慢慢的后宫充盈起来,他便见不惯那从来冷言冷语的美人,以至于最后将人废去了冷宫。
    因着有那攀龙附凤的名声,一朝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宫女太监都能踩上一脚,最终是病死在了冷宫。
    在兴隆帝的记忆里一直徘徊着那样一幕。
    浓重的天幕洒下漫天的大雨,电闪雷鸣间,他的母妃在冷宫的长道上爬行,一头青丝杂乱覆在面容之上,破旧的华服拖过低洼的水坑,被污泥浸湿逐渐变得厚重。
    电光一闪,乍见那血色全无的绝色面容,她紧咬着嘴唇仍在拼尽全力地向前爬去。路遇过太监一脚将她踹翻,也巧见宫女,讥讽几句捂着嘴几步退开。
    幼时的兴隆帝光着脚丫追去,万念俱灰的女人紧紧将她揽在怀中,“娃娃,你还没长大,娘不想死……”
    那是母妃第一次抱他。她总是在他冷得发抖时,随手丢给他一张薄毯;也在他饥饿难耐时,剩下半块冷硬的馒头。
    他其实知道,母妃很早就想随先夫而去,最初是因着先帝以家人性命相迫,后来则是因为他。母妃恨极了他,却也狠不下心让他早夭。一直到了最后,他才享了两天母亲的温情,却只是昙花一现。
    “轰隆”,惊雷再起,母妃面容埋在水洼之中再没了生息。
    他呆呆坐着,直到天光大亮,旭日东升。霞光普照之下,四周有了些暖意,可他丝毫未觉。等了许久,终于见了人,他们却只将他的母妃拖走,他想着要追去,到底也赶不及那些冷心的大人。
    后来兴隆帝继位之时方才得知,当年母妃逝世,先帝念着年少情分是想追谥她的,是苏泽安将先帝拦了下来,只说他人之妇不可入祖宗宗庙。
    兴隆帝如何能不恨苏泽安?
    他自幼不知爱恨情仇,不明是非道理,他只会由着自己好恶肆意妄为,不是他心肠有多坏,只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做正确的事。
    少时的江靖遥,是第一回让他感受温暖的人;后来的元川,才让他渐渐学会了做个人。
    归根究底,都是先帝与苏泽安的罪。
    “那是老朽此生唯一昧心的事,淄县县令全家四十七口,是老朽亲自看着斩杀殆尽的。陛下的母妃,是老朽亲手捆缚送上了先帝的车驾。”苏泽安无颜面对兴隆帝,垂首低语,“当年先帝虽为正统,做了储君,可却不受宠爱。先祖是想让宠妃之子继位的。而您的母妃便是那位皇子的计谋,他想用您的母妃算计先帝。”苏泽安继续咳了好几声,“江山社稷,宗族礼法,身为臣子为正统尽心,老朽无悔。”
    不可否认,为君做贤臣,护江山匡社稷,苏泽安配得上忠臣名士的赞誉。但那些君权下可怜的人,又有谁来替他们喊一句冤,正一次名?
    “他只是一个弱女子,本该夫妻和睦,安稳一生的。苏阁老……”兴隆帝恼怒地将茶盏掷于地面,目眦欲裂地拎起苏阁老的前襟,右章上运足了内力。
    靳遥怕兴隆帝真的对苏阁老下了杀手,是以在茶盏坠地之声响起之时便推开楚卫奔赴而来,此刻恰好推门。
    “陛下息怒。”她上前攥住兴隆帝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别这样。”
    苏阁老闭了闭眼,适时艰难张嘴,“陛下,有朝一日,臣自会以死谢罪。还请陛下容臣多活几日。”
    “好,朕等着你自戕谢罪那一天。”兴隆帝松开苏阁老,手上余劲扫过,四周座椅尽数坍塌碎裂,可以想象,这一掌若是落在苏阁老身上,他早便没了活路。
    兴隆帝并未再与苏阁老纠缠,只下了谕旨,革了他的官职。他知道江山百姓在苏阁老心中的分量,让一人死很容易,若让人生不如死便得要他活得好好的。
    今日一场风波,苏阁老革职,苏恒下狱,历经此事这告密之风更是盛行。
    余后半月里,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相互揭发了一遍。世家之间更是借此相互倾轧,今日你折损了一名侍郎,来日我必牵连你一位尚书。
    兴隆帝对此十分乐见,自不会心慈手软,有时甚至不论真伪便将人处置了。一时间,楚都可谓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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