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挑了挑眉头,摊开卷宗一看:“陆家贪墨案?”
围观众人中传来低低的惊呼声,有人咬牙切齿道:“……陆尚书从来清廉,当时我就觉得有疑点,可惜大理寺这群人结案太快了,咱们连经手的机会都没有……”
有人附和:“当日陆家还要把女儿嫁进晋王府呢,或许是端王看不得晋王结下这样的姻亲,毕竟,端王妃出身就不显,这才对陆家下了毒手……”
“就是就是,瞧咱们查出来的那些贪官,说不定,那银子是端王从自己府里拿出来陷害陆尚书的呢。”
一群人说得唾沫横飞,很是忘我,此时的群情激愤中,鲜少有人想起当日的贪墨案之所以结案那么快,率先搜查到赃银却甩手不干交给大理寺的王永年要占很大一部分责任——当然,即便有人提起,那王永年也定然是被端王胁迫,为了一家老小不得已而为之。
裴宣指腹摩挲着卷宗上的竹节,唇角有淡薄的笑意。
立场真是个玄妙的东西,人生来就有,有时为了自己的立场,指鹿为马,黑白颠倒也无所谓。
他轻咳一声,敛笑正色道:“不可妄断,柳闻堰,你既然有发现,那接下来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详查,务必要查清赃银的来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锦衣卫有监察职责,即便这案子有僭越之嫌,也应呈报圣听,拨乱反正。”
柳闻堰兴奋地应是。
当了这么几年的锦衣卫,还是头一回感觉自己不会被官员指着鼻子骂呢!
他挺胸抬头,大义凛然地出去了:大人都不怕,他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撑着,他只管查案就是。
裴宣看着那小山高的卷宗,垂眸吹了吹茶盏里浮着的茶叶。
想来,柳闻堰的进度会超出众人意料之外的快——毕竟,那案宗可是他查过一遍的。
*
永和宫。
贵妃畏热,阖宫皆知。每到夏日,贵妃宫里的冰是最多的——陛下常常歇在这里,养心殿的许多用度也一并拨了来。
来送汤食点心的小宫女办完了差事,还有些不愿意走,笑嘻嘻地和永和宫的嬷嬷说着喜庆话,也好多在这避暑胜地待一会儿,解解暑气。
苏贵妃也已年过四十,可容颜惊人的年轻,一身豆绿撒花斜襟配着玉色的绡纱裙,让外人瞧见了,说是芳龄二十的少妇也是有人信的。反正,半点也不像生了个弱冠年岁的皇子的女人。
此刻,她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棋盘。长长的玳瑁镶南珠指甲掠过棋盘上大获全胜的黑子,撇了撇嘴:“这鬼天气,越发热了。”
有宫女听了,笑道:“娘娘宫里已经是宫里冰最多的地儿呢,顾贤妃那儿,还不及您的一半呢……”见苏贵妃洁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满意,又大着胆子建议:“娘娘素来得宠,虽陛下这些年不怎么去行宫避暑了,可若是娘娘提起,陛下定然……”
此话一出,苏贵妃面色一变,骤然将桌上的棋盘一把横扫在地,一颗白子划过那宫女的脸,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可那宫女却半点不敢出声,像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上。
她冷冷地看着跪着的宫女,华美发髻上的流苏都因生气而微微晃动:“混账,陛下不去,是因为本宫不想去!轮得着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滚出去!”
那宫女应诺,颤抖着身子磕了几个头,才狼狈地出了正殿。
有年长的嬷嬷在外边拦了她,皱着眉头递过去一瓶药:“……说话小心些,万一真惹恼了娘娘,可不是磕几个头能了结的。”
那宫女欲哭无泪。
她是新进宫一年的宫女,仗着宫里有几个有资历的亲戚和自己能来事的性子,倒是很快在这永和宫站稳了脚跟,只是没想到,今日莫名其妙就遭来了苏贵妃的厌恶——她明明是在逢迎娘娘,说她好话,怎么娘娘还生气了呢?
那嬷嬷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行了,日后不许再在娘娘面前提起什么行宫。”
殿内。
苏贵妃面色沉沉,如画般精致的眉目里闪烁着阴冷的光。
什么行宫不行宫的,她听到就反胃!
一提到行宫,她就想到顾氏那个贱人。明明在宫里生下了皇长子都没立起来的人,被她施计困在了行宫,反倒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陛下,迷得陛下那阵子不顾她的反对将人又接回了宫里,还封了贤妃!
虽然后来她依旧圣宠优渥,掌管后宫大权,可这件完全失控的事就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以至于她此后为了挽回圣心,做了许多难以挽回的事。
到如今,这个贱人仗着太后的支持,生的儿子竟然和晋王平起平坐,她简直要呕死了。
成日里在宫里装病弱装贤良,这全天下的圣人,倒全出在你们顾家了!
宫女们跪在地上小心地收拾散落的棋子棋盘,谁也不敢招惹正在气头上的贵妃,这时,却有小太监猫着步子弯腰进来,苏贵妃一见他就柳眉竖起,却听他道:“娘娘,裴指挥使似乎又要进宫了!”
闻言,苏贵妃眉头松了松,露出些诧异的神色。
“倒还真是锲而不舍。”她嗤笑一声,站起身来。
这些时日,外面隐隐有风声在传,锦衣卫的人在重查陆家贪墨案,似乎还隐隐与端王有关系。为此,裴宣多次进宫面圣,可都被胡奇用各种借口挡在了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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