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扑哧一声笑了,斜睨他:“人家是德高望重,什么煽动民心?小心文阁老听了气得把你一人丢在难民堆里!”
她心知这人有心逗她,也全然领受,只是还是不免忧虑——京都再艰险,到底算是裴宣的地盘,论耳聪目明,鲜少有臣子比他做得更完善。可去了底下,是人是鬼就真难辨了。
“……一定要小心,我不求你建功立业再得什么功勋,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回来!”她仰颈望着他,眸光里隐隐有涌动的雾气。
若非怀着这孩子轻易动弹不得,她必然是要跟着他去的。
裴宣垂眸看着这乖顺又可怜兮兮的人儿,在那唇上轻点了一下,柔声道:“我不在,你要好好保全你自己。这样的娇气……若是离了我可怎么成?你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学会好好照顾自个儿,知晓不知晓?”
明舒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她不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听着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十分不吉利。
她忽地坐起来,扭着身子不看他,语气生硬:“世子爷若是回不来了,我便带着你的孩子改嫁去。”
裴宣挑了挑眉头,掰过她的脸笑看她:“你到哪儿去找我这么好的夫婿?”被她惯着,自己竟也学会了恃宠生骄这一套。
“找不着便罢了。”她抿着唇,气呼呼地道:“那便让那人天天虐待你的孩子,我看不过去护,便连我也一起打,让你在天上日日瞧见我以泪洗面,看你后不后悔!”
裴宣嘴角便噙起了笑意,低叹一声,将人牢牢拥进怀里,抱着她道:“我知晓了,我可舍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明舒温热的泪珠这才滚落了一滴,浸湿了他肩膀上的衣料。
“放心罢,南边……还有一些人手可用,出不了大事。”为了让她放心,夫妻俩又低声絮语了几句,听闻他在外头也有所安排,明舒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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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宫里果真有圣旨传下来,要裴宣陪同文阁老南下赈灾。
自三个月前起,其实皇帝就没怎么召见过裴宣了,对外,这是一个孤臣失宠的信号,京都里涌动了不少事,但都没能伤到裴宣分毫。
只是许多人没想到,遇到了这样事关朝廷社稷和君主声名的事,皇帝竟然还会选择任用裴宣。
而在万众瞩目中的裴宣,则在临行前悄悄去了金水河一趟。
扑满劣质胭脂水粉的气味盈了满鼻,裴宣皱着眉头躲过了娇滴迎过来,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花娘,准确无误地推开了一扇门。
徐程正烂醉如泥地在听花魁唱曲儿,见到裴宣身上的官服,那花魁脸色微变,战战兢兢地正要蹲身行礼,已经被不耐烦的裴宣赶了出去。
徐程醉眼朦胧见被泼了一盆水,正要大怒,瞧清楚裴宣的面容,便打了个激灵:“大人!”
裴宣坐下来,冷笑了一声:“徐同知还知道本官是你顶头上峰么?本官还以为,这锦衣卫的差事,你是不想干了!外头在闹雪灾,难民无数,你在这里穿着官服饮酒作乐,当真以为那些御史不敢告锦衣卫,还是不敢告你这个苏家人?”
听到前半段,徐程的面色本有些内疚,可最后三个字却让他红了眼睛:“什么苏家人?大人,我才不稀得当什么苏家人!”
裴宣看着他失态的模样,心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事情大约发生在七日前,但更久远一些,或许该追溯到几个月前。
徐程本在外头养着苏思思,只是日子一长,便真被这温柔乡磨得起了心思,主动地对抗母亲苏氏,将苏思思迎进了门——虽然只是个妾室。
苏贵妃被贬为庶民后,苏家的权势大不如前,作为苏家出嫁女的徐夫人为了能保住荣华富贵,便时常邀约晋王上门做客。晋王十次里只会来一次,可偏偏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几回,倒让苏思思和晋王搭上了话。
七日前,晋王忽地向徐夫人讨要苏思思。徐夫人很意外,虽怕徐程同她闹,可又贪恋晋王给徐家带来的权势,思来想去觉得留着这个花娘出身的妾室只能讨嫌惹灾,便并未知会徐程便将人送进了晋王府。
徐程回府后听闻此事自然是勃然大怒,可这回,连他父亲都不站在他一头了,听他说要去找晋王要个说法,还出动家法打了他几鞭子,罚他去跪祠堂。
徐程没死心,悄悄地让人递信给苏思思,言下之意便是只要她肯,他愿意带着她私奔,可得到的回信却极为无情,嘲讽他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昔日种种不过是如今之势的登天梯……
这下子,徐程终于心灰意冷,终日里提不起精神,越发爱在这风月之地厮混,浑浑噩噩瞧不见出路。
此刻,他盛怒之下更是言语无状:“什么苏家人?什么皇子?如今还未登大宝,便做出君夺臣妻的事,陛下若真瞧中了他,只怕这大嘉朝早晚要亡国!”
“行了!”裴宣出声打断了他,皱了皱眉:“占些言语上的便宜有什么用?你若是真打定主意和家里唱反调,此次南下,便随我一块儿。出了京都,也许会心情好一些。”
在京都,有徐家和苏家牵绊着,许多事他都不方便交给徐程做。可赈灾之事并无党派之分,唯有潜藏的危机,徐程本事不差,带着他,兴许多几分安然脱身的把握——前提是,清醒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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