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咬着嘴唇打算起身去拿澡豆的时候,门外有一妇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说是来伺候她的。
祝清圆略微惊讶,请她进来。
来人是个年逾四十的婆子,风风火火眉眼笑开,一进来便道:“娘子真是好福气,连沐个浴你家郎君都不放心!”
李行?他倒是贴心……
被热气氤氲着的祝清圆往里缩了缩,粉颊微臊,还是回顶了一句:“他才不是我什么郎君呢。”
那婆子自称朱氏,是这客栈的内当家。她见多识广,一眼过去就明白这还是个小丫头呢,不由收敛了几分。
小娘子腻玉素颈、姿容万千,一看便是娇贵之女。可如今却身处小县,与百十男人同行,让她好奇得紧。
“小娘子一行是要往哪儿去啊?”
“京城。”
朱氏帮她往背上抹澡豆,打着圈,又问:“山高路远的,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可是成亲的嫁妆?”
祝清圆心头一紧,这婆子歪打正着还真猜中几分。
她当然不能据实相告,随口遮掩道:“我也不知箱子里是什么,郎君们是行镖的。我上京只为探亲,家中想着与他们一道走总归安全些。”
“我说呢……”朱氏在她背后嘀咕,“想来箱子里的东西不简单,不然何故在这陵水县落脚。”
“陵水县怎么了?”祝清圆问。
朱氏开始往她身上浇水,祝清圆支着耳朵才从这水声淅沥里听清朱氏的声音。
“陵水县往西三十里便是天长郡,快马只消半个时辰。那里酒楼多,驿馆也大,不论找乐子还是备马料都方便得多,向来自扬州入京的大商队都是去那落脚。”
天长郡……天长……
是了!前世离开扬州后,他们的第一个落脚点便是天长郡!
祝清圆蓦地直起背,水声哗哗,有些慌乱——如果这辈子和上一世不同,那她所谓的先知便全无用处,又该怎么安身立命,守好家财。
朱氏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安,顿了顿安慰道:“不过你们身负贵重,在繁盛处的确怕惹人眼红,我们陵水县倒也安全。”
是这样吗?倒也不无道理。
如今她孤身难行,也只好先宽慰着自己。
朱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服侍过她更衣后,又速速安排了几碟吃食上来。
扁食卧在汤中,澄澈如元宝,内里裹的是雪里蕻,香嫩爽口。
一碗下肚,浑身都熨帖了不少。
房内围了三个火炉,烘得毡裘干软,祝清圆窝在自己的白狐氅里,此等舒坦将方才的忧虑都驱散许多。
她望向房内唯一的那扇窗,又想起方才李行帮她关窗的样子。
像祖父!关心人也要板着脸。
祝清圆撑着下巴想来想去,但他好像也没祖父那么凶,这么说来,又有点像小芍假装生气了不理人的模样。
不知为何脑袋里竟浮现出李行扎着婢女髻的样子,祝清圆笑出声,抱着狐裘在床上打滚。
可怜这小姑娘活了两世都不知情为何物,对她好的人也不过两个指头就能数完。如今只能在迢迢前路中苟且偷安,不敢遐想他朝。
她兴致上头,蹬蹬蹬跑去找那朱氏要笔墨纸砚,因着过年的缘故,朱氏给她的都是各色红纸,拿在手中喜气洋洋的。
祝清圆笔尖舔墨,勾勒出小芍的同款双丫髻,正在回忆李行的眉眼时,恰好听见楼下传来其他郎君同他说话的声音。
于是她伸出手,悄悄把窗户打开躲着看。
只见那人对着李行十分恭敬的模样,在禀告什么,两人身侧灯笼悠悠,正巧能让祝清圆看清李行的脸。
小姑娘偷着乐,赶忙依样把李行的脸画进了画里,没成想倒是个美人样。只是难免惹人发笑。
果然,一个不小心,画便从手中脱出,随风从窗外飘了下去。
“呀!”祝清圆伸手去捞,什么也没捞着,反倒惊动了底下的两人。
见到两位郎君纷纷抬头,祝清圆心跳如鼓,毫不犹豫地缩回身子,“啪”地关窗。
而底下,裴缨眉毛一拧,登时便要上楼压人,却被李衎一把拦住。
“世子,万一这小丫头听到了……”
“我上去看看。”
裴缨哑然,看着他们那向来军纪严明,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世子殿下,竟对一外人毫不设防。
她可是赵太傅家未过门的孙媳啊。
灯火晃荡间,裴缨突然看见地上盖着一张红纸,仿佛是那小丫头刚刚不甚掉落的。他弯腰拾将起来,展开一看,笑出短促的声响。
只见洒金红纸上印着冰雪美人,画工细腻入神,但这五官,分明是他们家世子。
他算是明白了李衎刚刚的作为,这摆明了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只是如此天真,不知她要如何在那风云诡谲的上京安身啊。
做完亏心事的祝清圆被李行的敲门声一惊,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
“进。”
“在做什么?”
一灯如豆,祝清圆端庄坐着,运笔拂纸,道:“闲来无趣,写些桃符罢了。”
只见她手腕轻动,笔墨妍丽,写的也是寻常闺阁女子喜爱的婉约词句——春入华堂添喜色,花飞玉座有清香。
想来是没有听见他与裴缨的谈话。
“早些歇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语毕他便转身要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