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碧冷哼一声:“侯府门前不容喧哗,我是按规矩做事。更何况,她出自赵府,本就是该死的叛党,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功夫,竟能让世子殿下救她出来。”
春碧这般一说,倒真是于公于理都无懈可击,那位婢女听罢也不禁赞同地点点头。
闹剧散场,众人四下离去,侯府重归宁静。
祝清圆在清晨被李衎接回来,晕了两个时辰,现下正是用午膳的点。
她回到房内坐了一会儿,便有小丫头提着食盒过来给她送饭。
五味杏酪鹅、薤花茄儿、雪霞羹。算不上什么名贵的菜,但也十分精致。
可祝清圆只是冷眼瞧着,气都气饱了,无心动筷。只自斟自饮了几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一炷香后,小丫头回来取菜盘,发现佳肴丝毫未动,不由奇怪地看了祝清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拎着食盒走了。
昨日初夏暴雨,今日万里晴空,热气寸寸攀升。
尤其是这午后,上京不比扬州,扬州即便热也能称作暖风轻抚,可上京的热却是纹丝不动,气息凝滞得让人焦灼。
环顾四周,连把团扇都找不着。
祝清圆又气又热,在房内踱步,走到博古架前,随手抽了一本薄册子权当扇子用。
在赵家的时候,好歹还给她留了几箱子衣帛妆饰,如今却连把扇子都没了。
祝清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百车被李衎藏起来的财宝。她脑中仿佛有个小人儿,正恶狠狠地揪着郎君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要他还钱!
可她不敢啊。
祝清圆“哐当”一声躺倒在床上,书页盖着脸。理智与放肆在心中天人交战。
赵氏被灭,下一位权倾朝野的不就是他了么。
祝清圆忽然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辗转反侧间,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抵挡住那股沉沉倦意。
就这么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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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斑驳,似是将深夜里的惊涛骇浪封锁了起来。长街漫漫,行人寥寥,倦懒又宁静。
时光顺着漏壶一滴一滴地坠落,咬去光亮,吐出夜色。
祝清圆便在这个时刻醒来。
从前听身边的嬷嬷讲过,婴孩总爱在这种黄昏挂黑的时辰啼哭,她今日忽然有些懂了。
小姑娘蜷缩地坐着,抱着膝头看着窗外余光,小院寂寂,仿佛整个天地只余她一人。
桌上放着一个青花药碗,大约是她熟睡时被人放进来的,竟也没有叫醒她。
祝清圆走去摸摸碗沿,药汁已经凉透了,散着些许腥气。
就在她端起药碗的时候,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祝清圆骤然一惊,碗坠落地上,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苦又腥的药味氤氲在房中。
抬头才发现推门进来的是李衎。
她与郎君在昏暗的檐下目光相撞,他前进一步,她后退一步。
就在这一步之间,他们从圆圆与护卫变成了孤女与世子。暮色宛若天堑,将这一路以来的春消雪融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李衎看了她许久,但小姑娘很快便将目光敛下,他只能看见她如羽的眼睫。
而后郎君将视线移到地面那一片狼藉上,毫无热气的药汤好似让他明白了什么。
最终李衎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眸微眯,转身离去。
祝清圆舒了一口气,在赵府千钧一发之际时,自己哭着扑进人怀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但越是这样,她此刻越不知该如何面对李衎。
然而祝清圆并未清净多久。
不过盏茶工夫,门窗薄纱外便透来无数灯火的暖光,摇曳着冲散了院中的冷寂。
门被打开,领头的是春碧,她低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后面是端着菜盘整整齐齐排着队的小婢女,两旁由小厮提灯照路。
祝清圆屋内的烛火也被尽数点燃,罩上纱笼,满室亮堂。
最后到场的是李衎,他换了一身常服,未束冠,只松松挽了一个髻在脑后。
他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坐在祝清圆身侧的圆凳上,伸手端起那碗药。
然后,矜贵的世子殿下舀起一勺药,垂眸吹凉,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至祝清圆唇边。
春碧和祝清圆的心都霎时停顿。
祝清圆下意识地往后倒,躲避开来,她抖着眼睫道:“我……自己来吧。”
郎君扯扯唇角,喉间翻滚着低哑的笑意:“怕我?”
李衎也没强求,缓缓收回手上喂药的动作。
但谁也没想到,祝清圆会突然抬手握住郎君的手腕,勺中的汤药甚至因为她的力道而溅起涟漪。
祝清圆瞪住李衎,慢慢俯身,就着他捏在手中的瓷勺,将那口折腾得凉透的药喝了下去。
仿佛一只被逗弄得薄怒的猫儿,故作叛逆。
躲在角落里的春碧看着这一切,眼神茫然,心中绝望——完了。她连世子都敢惹,但自己却惹了她。
李衎放下药碗,站起身来揉揉祝清圆的头,笑了:“火气还挺大,怎么回事?”
春碧终于心弦崩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告饶道:“殿下,奴婢错了,奴婢以下犯上,让祝姑娘生气。还望殿下看在奴婢忠心侯府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
李衎自然是明知故问,但他不愿多花时间在旁人身上,如今将这些人都叫来,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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