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戎唳拿捏黎星漠还是很有一套的,黎星漠立刻也顾不上跟他闹别扭了,仔仔细细地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腿,“哪里疼?……对不起,我又忘记了。”
但随后,黎星漠又有点纳闷地紧接着说:“怎么总是痛,不然一会儿见黎盼夏,你顺便看看腿得了。难道是我家那个旧医疗舱的问题么,上一代淘汰的玩意…我有时间一定要把它换掉。”
戎唳后背立刻流下几滴名为心虚的冷汗,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如果你想长住,我们可以在普尔另寻觅一处房产。”
黎星漠被他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整得有点呆,好半天,才不自在地转了头,没好气地训他:“不许乱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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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这一折腾,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到了人最多的时候。普尔的重建还未完成,故而医院里面装了许多亟待看治的伤患,只剩前台的机器人将他们引到黎盼夏病房门口,然后公事公办地说:
“祝您开心。”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在里面,毕竟哪里有正常人开开心心来医院的。黎星漠站在病房门口深呼吸,觉得这话好像一个诅咒,轻而易举地把他原本建立好的心理防线给击破了,让他只觉得难熬,恨不得现在就跑走,只当自己是天生地养,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想也知道不可能。
戎唳的手忽然整个覆盖住了他的,不容拒绝地牵着他握住门把手;病房门被缓缓推开,泻出一道刺眼的光,黎星漠下意识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入目第一眼,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注视着他的黎盼夏。
他想,和凌觅那种近乎于返老还童的年轻不同,黎盼夏好像比从前老了一些。
按理说,这应当是错觉,因为按照普遍的人类寿命来看,黎盼夏还正值壮年,她的容貌大约还停留在最年轻美丽的时候;但是黎星漠又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女人的疲惫和衰老,以至于他愣在门口,下意识地想:会是谁让你衰老,妈妈?
是我吗?
两个人相距不到一米的距离,黎盼夏先开了口,她红着眼圈说:“星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
“星漠,我……”
“别哭,”黎星漠看上去有些抓狂,“你以前也不总是哭,怎么,乐昊空没给你想要的生活吗?”
提起这个人,黎盼夏原本就悲戚的神色变得更加凄苦,她轻声地说:“不是那样的,星漠,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如果当初我不跟他走,你就要被抓进星际监狱了。”
这话蒙一蒙初来乍到的黎星漠还行,但对于现在的他,未免就有点不够用,他哼了一声:“是吗…或者你应该将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比如为什么乐昊空一定要把我带走,再比如——不落星?”
黎盼夏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眼眶里蕴着的薄薄一层雾气顷刻间就化成泪滚落,她嘴唇剧烈哆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怎么、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
黎星漠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俯视她,“你和乐昊空替我整个人生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事情会暴露,没想过我会知道吗?”
他分明没有掉眼泪,但是声音却哑得厉害,一句话几处停顿,仿佛在别人看不到的某一瞬间里,他已经为此声嘶力竭了很多年。
黎盼夏在他的重重逼迫之下,终于颓丧地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不断地从她指缝中溢出,她断断续续地道:“对不起,星漠,妈妈后悔了,妈妈真的后悔了……”
她重伤未愈,情绪又几度起伏,很快脸色就灰败下来,戎唳将黎星漠拉到自己身后,扶着她躺进了医疗舱,又抬手唤来看护专用机器人。做完这一切,他拉着黎星漠走出去,耐心地掰开对方握得死紧的拳头,“乖仔,听话,手一会要痛了。”
黎星漠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拳,片刻后,忽然朝着墙壁重重一踢,荡起一片陈年的余烬,他就那样站在那儿,等了很久很久,才说:“我太激动了。”
“嗯。”
“我应该问她更重要的问题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比如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又为什么受了那样重的伤……但我没控制住,戎唳,我为了一个已经确定答案的问题,浪费了很多时间。”
他当然明白,有些事情已成定局,就算从黎盼夏嘴里,也听不出相反的答案,比如他确实只是作为父母的一个选择而存在,再比如,如果没有他,黎盼夏会拥有更加好的生活。
“嗯,不过没关系。”戎唳站在他身侧,想要去摸黎星漠刚刚紧攥的那只手,但被后者躲开了,他也不强求,只是很慢很轻地说:“乖仔,因为你身边只有我。”
“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和期待,就算你想数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我也可以慷慨许给你很多个晚上的时间。更毋论现在,难过不解是人之常情,你身边只有我在,而我永远不会要求你做圣人。”
爱恨嗔痴是宇宙赐予,黎星漠的喜怒哀乐又和戎唳息息相关。戎唳终于握紧了黎星漠的手,他低声安抚:“没关系,就让它到此为止吧,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也不准备说,权当是他自己的一个私愿,他想:我的星漠,当然会有很多人爱,所以,不必去祈求得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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