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唳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看向黎星漠,后者表情镇定地回望:“私人领域,仅对我开放。”
乍一听,还以为菲尔艾姆对黎星漠多么厚待,可是仅看旁边那一台一台的机器就知道,能是什么好地方?
他们一起走到那扇小门前,戎唳忍不住透过这一层薄薄的透明壳子朝里面看:只见里面铺着软而厚实的仿真青草,到处一片生机勃勃;但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原因,此时在他看来,只有一片死寂。
黎星漠将这块地方称为私人领域,也就是说,偌大的场地,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无人陪伴。
戎唳的眼眶发热,喷出的热气给壳子罩上了一层雾,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四周骤亮,黎星漠的声音好像从他身后传来,又好像无处不在,十分飘渺:“我在这里度过两年又八个月。”
他和戎唳分别五年,一半多的光阴,都浪费在了这里。
从白天到傍晚,从被很多人围观到最后无人再来。
但所有人都只是站在门外,观看他被痛苦折磨时的丑态百出,轻而易举地把他的软肋拿捏在手中,妄图通过这样的折磨,把他的一切七情六欲都消灭,这样才好把他捧上神坛,成为整个米勒特里的传道者。
可直到这一刻,黎星漠依然不打算把这些话说给戎唳听,或者不如说,一直以来,黎星漠面对戎唳时所做的,都是在独自消化与承受痛苦,讲与对方听的也都只流于表面。全心在普尔时就曾经针对这个事情说过,原话已经记不清,但大概意思就是像他这样的omega整个宇宙都少见,既然痛苦可以通过诉说来缓解,又何必要憋在心里?
黎星漠那时候怎么回复她的?好像什么也没说,但是却清楚:他的痛苦只会倍增,而不会转移,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或许哪一天,一切尘埃落定,能真正放下的时候,也就自然脱口而出了。
这样想着,他继续说:“简景曜希望在这里培养出他心目中的那个斩断七情六欲的神,但是很遗憾,只培养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们宣布成功的那一天,我走出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用我的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所以这里其他的人也害怕你么?”戎唳突兀地问道。
“嗯……大概吧。在这里真正能和我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全心和全意而已。”
“这样。”戎唳恍然地点头,好像认为这段说辞已经没有任何疑点,他留在这透明壳子上的雾气已经消失,清透分明地折射着灯光;他在一片如同白昼的光亮中转身,眼眶里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眼泪,“星漠,”
“抱一下我。”
不是我可以抱一下你吗,也不是我想给予你一个满含爱意和安慰的拥抱,因为在当下这个时刻里,戎唳才是那个需要安慰与施舍的弱者,需要黎星漠给他一个让他切实感觉对方存在的讯号。
黎星漠抬起手臂,戎唳慢慢地朝他走过来,两个人在黑透的天色中紧紧相拥,他听见戎唳十分怜惜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近乎温柔地说道:“星漠,别骗我了。”
紧接着,一只胳膊强硬地横在他腰间,将黎星漠依旧维持在那个被拥抱的姿势,而戎唳的另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按下了控制所有机器的开关。
下一刻,整个场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在这阵白光之后,一个又一个人影,犹如鬼魅一般,无声地立在了场地的各处。
而每一个人影,都长着和戎唳一样的脸。
程序还在运行,那些人影有的举起刀,有的七窍流血,面目狰狞;他们在场地中梭巡着那个唯一的猎物,想要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轻而易举地凭借对方一刹那的软弱来制造伤痕,但是这次却一无所获,最后只能茫然地停了下来,冷漠地望向了场外,然后和真正的戎唳对上了视线。
他们兢兢业业地模拟着戎唳的声调口癖,齐声喊道:“星漠,到戎先生这里来。”
这场景诡异荒唐,甚至有些可笑,戎唳就这样看着,脸色冷峻,和往常无异,但片刻后,眼泪却一串一串地滚了下来。
他就那样站着,怀里是温热柔软的爱人躯体,却好像分明地看到了在这里跌跌撞撞满身伤口的黎星漠,要流尽这些年亏欠的眼泪。
黎星漠突兀地动了一下,他轻飘飘地道:“别看了,都是幻觉。”
戎唳几乎不敢想,他的乖仔要流过多少血泪,被伤害过多少次,才能在今天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都是幻觉。
这句话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让戎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想要去摸索着关上这些东西,但是手却一直打哆嗦,最后才勉强按掉了开关。就这一个动作,仿佛都耗干了他的所有力气,他缓慢地滑坐在地上,一只手盖着眼睛,好像想笑着说,但是开口却全是颤音:
“星漠,我该怎么办呢?”
即使是在重逢后最生疏的那段日子里,他都没有如此绝望过,但是现在,却忍不住地想:他是个普通人,他是黎星漠至今为止生平最大的阴影来源,更重要的是——
在今后每一个遭遇危险的瞬间里,他都没法证明,自己不是某一个想要至黎星漠于死地的幻影。
第116章 旧知新朋
“等到哪天,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这些都会过去的。”
黎星漠也蹲下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戎唳的发顶,冰凉柔软的发丝从指尖溢出,他突兀地张口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安慰戎唳,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那天离我们不远了,戎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