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久不见,他几乎已经忘了对方的样子。
母亲这个拥有烟火气和亲切感的称呼终于彻底沦为了他人生中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代号,那么他此时是该庆幸自己可以从中抽离么?
指端突然触到一阵冰凉,是黎星漠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才惶然从情绪中抽出,强行剥去那点怅惘,没施舍给对方太多表情:“母子情分早断,不必在此叙旧。”
凌觅叹了口气:“就算你恨我,你也得知道,阿戎,今天就算你和黎星漠闯到了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
随即,她和乐昊空让开一条可供一人穿过的通道,黎星漠和戎唳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藏着的,赫然是文陵,以及站在文陵旁边的黎盼夏。
而再远一些的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萧繁,身上伤痕累累,兹逸半跪在她身边,黑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楚她脸上此时的表情。
“黎星漠。”文陵坐在轮椅上,准确地道出了他的名字,脸上露出点笑意,“这应该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不过之前应该也联系过几次,送你的那些礼物,都还喜欢么?”
文陵就这样把那些充斥着伤痛的过往轻描淡写地概括在这一句话中,他面带笑容,示意其他人都向旁边站,“星漠,看看我为你设的局,这是我送给你的终极礼物,现在在这里的人,每一个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所有人:“你的父母,朋友,还有爱人,现在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的良苦用心。”
黎星漠倏然握紧了拳,他听见自己声音里那点不为人知的颤抖:“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文陵的笑容扩大,似乎欣赏别人的愤怒与恐惧让他觉得快乐:“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只是觉得,这样死去,是不是会让你更开心些?我的white mouse。”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戎唳突然闷哼了一声,身上多出一道贯穿的枪伤,黎星漠愣了一下,才缓慢地看向开枪的那个人,乐昊空站在那里,此时只对凌觅说:“不介意吧?”
凌觅道:“您随意。”
两人的言谈间,仿佛只把戎唳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事,黎星漠双眼猩红,声音里几乎要榨出血来,他道:“那就一起死!”
弯刀被握在手中,他弓起腰,可是还没等到近前,就已经被擒住,兹逸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后颈,暗红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其中没有任何感情,随后拎起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黎星漠闷哼一声,巨大的痛楚将他席卷,他用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不远处的戎唳,又看见对方总是显得温和的深棕色眼珠。
血迹已经在戎唳身下漫开,他的脸色极快地苍白委顿下去,就像几年前那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分明是不太远的距离,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难以跨越,令黎星漠忍不住想:人会有来世吗?
因为戎唳刚刚张了张嘴,口型清晰明了,他说——
“乖仔,来世见。”
不要来世,黎星漠眼泪滚滚而下,他想,别给我虚无缥缈的承诺,让我去来世兑现,这辈子还没有过完,他们这辈子经历了这么多,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圆满吗?
凭什么啊?
毫无疑问,这会是一场悲剧的重演。
只是几年前,他还可以将戎唳抱在怀中,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但是这一刻,他只有不甘心。
外面是他浴血奋战的挚友,那边被血液浸染而气息奄奄的是他此生挚爱,可是他一个都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躺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向残破的可被预知的终局。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就像他们只是各自艰难而痛苦地走过了偷来的这几年。
黎星漠突然暴起,在这如同默剧一般的场景中,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刀,只是这种临终反抗没能激起任何的水花,换来的只有上位者的不耐;文陵端详着他,像看一具尸体,嘴角的笑终于隐去,他没滋没味地一摆手:“杀了吧。”
“本来想留他一条命,最起码也算是宇宙独一份的omega,现在看来留着也是生事,取了血就送他上路吧。”
兹逸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刀刃反射亮光,下一刻,刀刃就要刺入黎星漠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忽然扑上来,严实地挡住了他,只听黎盼夏神情恍惚地流着泪喊道:“星漠,去右边的——”
她的这句话再也没能说完。
一切都像是被慢放,混乱中,那柄刀没能刺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来自凌觅的子弹,没入黎盼夏的后胸,于是她的所有悲戚神情都在中途戛然而止,口中随即喷涌出大股的黑红血液,后颈上的半翅标记也终于随生命力的流逝而暗淡,她作为一个不称职母亲的半生,草草迎来了终结。
黎星漠用苍白而泛着青灰的手指抚摸她尚带温热的脸颊,眼眶干涩,在巨大的悲哀下,连眼泪都流不出,良久,才十分艰涩地张口喊:“妈妈?”
没有人能回应他,他的母亲,曾陪他在普尔度过十八年的母亲,在他的怀中,变作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他却好像不相信似的,轻声地说:“我没生你气,你不要吓我。”
一片寂静中,黎盼夏的手缓缓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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