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实在太热,赏花的兴致也不高,周淑妃正在吃葡萄解暑,转头想让姬恪也吃一些,一眨眼就被他那层层叠叠的衣领给热到了。
“……姬恪,你吃不吃葡萄?”
天气炎热,除了诚帝这样身体弱的人需要多穿一些,整个宫里也只有姬恪会认认真真穿上三层。
姬恪连眼都没抬,只是行礼道谢说不必。
宫人都爱捧高踩低,她初初进宫时受过不少白眼,但只有姬恪不会这样。
明明他是不必行什么礼的,却还是数他最为礼数周全,就算是面对一个刚进宫的秀女他也这样。
克己守礼是她对姬恪的第一个印象,但太过于守礼,只会让人有说不出的生疏感。
蝉声更加激昂,她觉得有些吵耳,却又不想离开诚帝身边,只能忍着。
诚帝突然开口,目光却没有看向他:“小姬恪,你恨不恨朕当年执意把你留在宫中?”
他一开口,这无力的声音只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倒过去。
“没有。”姬恪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
他虽然聪慧过人,帮了诚帝不少,但却是一个比他们还要小几岁少年。
周淑妃还在埋头剥橘子,突然便听到诚帝笑了一声。
自从陈宣妃离世后,他很少像这般笑过。
她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去,诚帝的笑容很复杂,欣慰、自嘲、哀伤。
“好啊,你也长大到开始骗我了。”
周围随侍的宫人听到这话不禁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可姬恪还是那副神情,似乎天塌了他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你们都离远些吧,我有话单独和他说。”诚帝靠着桌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累了。
宫人们都赶快散开,只有寿公公留在那里伺候。
诚帝长叹口气:“小姬恪,跪下。”
周淑妃有些担心地看了姬恪一眼,他没有半分犹豫,掀袍跪在了前面,行了大礼。
她放下橘子,开口想替姬恪求情:“陛下,他只是说了句没有,你又何必自己多想,和他较真?”
诚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朕当初做这个决定时就知道你不会高兴了,可局势未稳,朝堂上波云诡谲,没有你我大抵是应付不来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他想开了不少。
“我大限将至,要去找萱萱了,我死后原本是想让你离开的,可宫里还有许多人我都不放心,我走后,朝堂一定会再度混乱起来,诏儿那么小,他怎么撑得起来……”
姬恪行礼后直起身,目光静静地落在石凳上,看不出悲喜,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自言自语许久,诚帝才进入正题:“……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他们,帮扶诏儿,等到他能独立的那日。”
说到这里,诚帝突然顿了口,像是在思考什么。
周淑妃看着他,寿公公也抬了眼,谁都在等他开口,却唯独姬恪移开眼看向了宫墙,那里正有两只麻雀在互相喂食。
诚帝还记得,在他说出要让姬恪留下这话之前,姬恪还不是这个性子。
他以往虽然也是这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终究是有些温度的,毕竟年纪不大,再早慧这少年气也都有一些。
可惜,他接下来的话只能让他更冷了。
“……留到他能独当一面那日,再让他决定要不要让你离开。”
蝉鸣急切,叫得空气都绷紧了不少,墙头喂食的那两只麻雀也开始互啄起来,扑腾声传到他耳朵里。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这话还没有那两只打架的麻雀吸引他。
一旁的周淑妃知道一些渊源,也听出了诚帝话里的意思,我就是让姬恪永远留在宫中吗。
她那细细的柳叶眉蹙了起来,看起来更加忧愁。
“陛下,你当初和萱姐姐答应过他,时机成熟就让他离开的……若是自愿入宫的便罢了,姬恪他……”
“阿玉,没什么当初,当初朕也没料到萱萱会这么早走。况且诏儿还这么小,姬恪也还年轻,他以后还可以出宫。”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到底哪天才是出宫的“明日”?
“可朝中能臣众多,不必要让姬恪……”
诚帝看向周淑妃:“淑妃,后宫格局复杂,与朝堂脱不了干系,有能力又没有身份的,只有姬恪一人。若是没人能镇住这个局面,你们也不能安稳坐在后宫。”
人都死了,谁又能管身后事?
若是下旨这么有用,他死前会下一百道,把每个人都安安稳稳安顿好,可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登基没有几年,局势其实并没有现在看起来那么安定。
后宫、朝堂、太子、天下……一切的一切都压在姬恪一个人身上,但除他之外,便无人能担起这个担子。
就像是暴风将至的海面,动荡不已,现下却只有一根浮木能压住这份飘摇。
毫无疑问,姬恪就是这根浮木。
他身上系了无数锁链,每一根都紧紧拉着他,希望他能将自己拉出水面,不至于被这动荡波及,即便他会因此被拉到水里,溺入这无止境的绝望中。
……她也是寄托在姬恪身上的一个累赘吗?
周淑妃在那时突然迷茫起来,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替姬恪感到了一种无止境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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