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就坐在桌旁看着他们,他好像变了些样子,比如婴儿肥少了一些,身量拔高不少,不过神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他看着两人,抬手道:“请坐。”
姬恪二人坐下后他又不说话了,只是让人把菜往他们那里移了一些,随后自己抬起碗吃了起来。
姜宁眨眨眼,看看姬恪,又看看小太子,随后抬起碗打破了这份沉静。
“殿下还真是长大了,点的菜都是我们爱吃的。”
小太子微微松了口气,肩膀都松下来了:“爱吃就多吃一些,孤再让人做……而且,孤已经十一岁了。”
姬恪听了这话后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殿下收到奴才送的礼了吗?”
“收到了。”
小太子的生日在十一月,那时姬恪和姜宁还在前往玉城的路上。
姬恪照旧给他准备了一块玉,姜宁却送了他一大盒子礼物,里面装的都是一路上发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话题由姜宁开启,再次被这两人快速结束。
小太子匆匆扒了几口饭,越吃越觉得心中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要从自己身边飞走了。
他看向姬恪,捏着筷子的手有些紧:“姬恪,宫中堆了好些折子,都是孤拿不准的,等一会儿你教我……如何?”
“好。”姬恪回答得很平常。
他们平时吃饭时也不常聊天,小太子却在这安静中找回了那份熟悉感。
姬恪都答应了,他心中抗拒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
姬恪此时吃饭全然不像和姜宁单独吃那样,现在的他吃得更快、更少,行动间的仪态挑不出一点错。
二人吃好后就要去御书房,姜宁却还在吃,姬恪看着她,手微微捏紧了衣袍,正要开口,她就随意向姬恪摆摆手。
“安心,我会一直在门前等你。”
“好。”
攥着的袍子松开,姬恪带着那些文书跟着小太子去了御书房。
姬恪一路上的行为和以前里没什么两样,走在小太子身后两步远处,手中拿着东西,腰背挺直,对着过路行礼的宫人微微点头。
此时已是二月,路上的雪再没有这么大,太阳一出来便反着光,细细密密的,似是要被融化那般细碎。
走进御书房,斜打下的阳光被拦在屋檐下,再不能前进半分。
小太子步履轻松,把之前堆积的折子都搬到姬恪面前,一本本地询问,姬恪也拿着朱笔在白纸上一一写出应对方法,一如往日。
小太子抿着唇,他看了看姬恪苍白的面容,沉静的眼眸,原本那点高兴全都被抛之脑后,只余担忧。
姬恪去玉城的这段时间,他听郑皇后说了姬恪的身世,心中一面是愧疚,另一面却是慌乱。
他害怕,怕姬恪会就此一走了之,可姬恪的痛苦都源于他的亲人,是他们把他变成这样的。
按姬恪的才学,他本可以在前朝有一番大作为,却在宫里为奴为婢十几年,他又要如何补偿呢?
“……殿下?”
姬恪唤回他的思绪,随后把手中的文书都交于他。
“这是此次战役的所有材料,奴才都整理好了。”
细雪簇簇,阳光已由檐下慢慢爬到了窗台,雪地上亮着的暖光正投到御书房里,将这里照得更加明亮。
小太子把资料都放回案牍,姬恪轻咳几声后起身走到了窗前,他抬手点在那斜入的阳光上,轻声问道。
“殿下这几月政务处理得如何?”
小太子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讷讷回答:“尚可,有母后帮着孤,还算顺利。”
“那便好。”他似乎还是在和他聊天。
姬恪在他印象中一直是这般消瘦,甚至在这两年还有种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走的错觉。
但就是这样清瘦的人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就是这样病弱的人一直站在他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他也曾想过姬恪或许很累,但也只是想想,站在他身后的自己永远不会往前踏出一步去分担些什么。
他很自私,他和他父皇没有两样。
可姬恪教过他很多次,为君者,胸怀须得宽大,海纳百川才能盘活一片死水。
他还未能做到。
姬恪转身看他,朗日在后,光晕勾着他孤高清瘦的身影,照着那永远穿得整齐的宫服,他的眸子背光时也煜煜生辉。
这就是姬恪。
无论他是奴才还是贵子,他心中永远都有自己的一杆称,以自己的天平去衡量这个世界,不被外物所扰。
他们本该是世仇,可姬恪从不认可父债子偿的说法,是他们把他的脊梁打弯,他也从没抱怨。
他以自己的天平去衡量所有人、审视所有人,一旦天平倾向对方,他便毫不犹豫地把锁链都系在自己身上,背负起他的责任。
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小太子固执地仰头看他,眼睛被阳光刺出泪水,模糊了他的身影。
朦胧间,姬恪撩开袍子,行了一个完整的宫礼,他跪在地上,额头贴到手背,看似跪拜,口中的话却依旧平静,不卑不亢。
“此次出征便是最后一次。姬恪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应当够还命恩,还请殿下容奴才自私一次,放奴才离宫。”
姬恪一直是他的风向标,是他的指路灯,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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