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烨起了身,冷笑:“刑部大狱可不敢关贵人。”
苏晋淮与他一并出了门,神色如常,吩咐外面候着的太医:“陛下若有好转,立即回禀承明阁。”
太医见了礼,道:“遵命。”
刑烨落后了苏晋淮半步,趁周遭无人,敛着眼道:“这场火蹊跷。”
“烧得正好。”苏晋淮步履平稳,却掩着唇又咳了两声,说:“陛下一连数月不曾现身,禁军与内侍府联手截了消息,齐温峤这总督也受制于人,空有其名。宫中与内阁之间被陆佐贤筑了道墙,昨夜一场火,倒是烧得干净。”
刑烨稍稍蹙眉,说:“禁军中能用的人太少,眼下荣肃公之子便是破局的剑,只是这场火太巧,也太险,若陛下当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苏晋淮笑了笑,没答只说:“棋入死路,唯有兵行险着。”
“可这把火是谁放的?”刑烨语调没有起伏,“何人为之,必有其用意,若其意在弑君……”
苏晋淮缄默了须臾,方才说道:“端看谁从这场火中得的好处多。”
自是不必说。
宫中一场火,是陆云川的机遇。
麒华殿门前,陆佐贤负手而立,安喜在一侧恭敬垂首。
“下不为例。”
陆佐贤眼底暗沉沉的,连声调都阴沉。
安喜乖顺地说:“是下面的奴才不懂事,奴婢今日也得了教训,日后必定尽心侍奉陛下,大人且放心。”
陆佐贤眼底泛冷,侧目瞧着他,“那位置他做一日,便是一日的主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怠慢的。你们平素如何轻慢苛待,真当一道宫墙隔着,外头便没人知?”
安喜心头一凛,忙说:“大人哪儿的话,奴婢回去便敲打那些不知死活的崽子,日后伺候都仔细着。”
“掌握好分寸。”陆佐贤交代完便下了台阶。
——
御林军指挥使是杨健,素日来守的都是宫门,宫内巡查都是由兴武军负责,此番兴武军左府停了职,巡查的好差事却落到了刚入京的陆都尉头上,以至于陆云川刚一进军府院子,便收到无数似有若无的打量。
陆云川刚领了五品都尉的腰牌,绯色圆领袍衫穿在身上更添浪荡气儿,规规矩矩地束发戴冠也还是从骨子里透着散漫,陵西来的年轻将军同传言中的凶悍不大相同,生的是猿臂蜂腰,可举手投足间皆是懒散的轻浮。
众人默默轻叹,果真传闻不可尽信。
齐雁行迎上前,将腰牌递过去,趁势低声:“你也收敛着些,像什么样?”
说是腰牌,实则是黄铜鱼符,陆云川不以为意地接过给自己佩上,说:“陵西荒野呆惯了,养出的野性子改不了。”他又往四周扫了眼,“怎么没见着扬指挥使?”
这语气活像是地痞恶霸逛早市,被这视线扫到的人都纷纷退避,权作不知情。
齐雁行语气微妙地说:“今早告病,此刻应是在府中……休养。”
陆云川嗤笑了声。
“这是躲着你呢。”齐雁行说。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陆云川舌尖顶了顶腮,褐色眸中厉色一闪而过,“看他能躲几日。”
当着不少部下的面,齐雁行也不好多言,叹道:“邑京不比陵西,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他顿了顿,又说:“今日无事,我进宫去面见陛下,你也随我同去。”
提到进宫,陆云川轻抚了下腰间佩的铜鱼符,眸中晦涩难辨,“宫中这场火,烧得有点意思。”
齐雁行面不改色,也没答话。
邑京禁军军府素来各行其职,但能接替兴武军左府的也不是没有,刑烨与苏晋淮一唱一和,火烧秋月宫的好处便落到了陆云川头上,行走御前,随意进出宫闱,他是这场火烧出来唯一的受益人。
纵火人是谁尚不清楚,但陆云川不是傻子,晓得没有平白砸头上的馅饼,听闻调令是内阁下来的,宁愿将他这个远道而来的陆氏子往御前塞,可见宫中到底乱成了个什么鸟样。
——
麒华殿外,寒梅凌雪。
殿前站着位窈窕佳人,缕金红梅曳地裙外罩紫绡云纹斗篷,衬得她面如苍雪,然而却不见丝缕怯色。
“卑贱小奴。”她直视着站在门前的安喜,字句清晰,“何敢拦本宫?滚开!”
安喜面色自若,卑顺垂首轻轻地说:“长公主恕罪,奴婢自是不敢,可殿内陛下正换药,开门若灌了冷风,风邪入体,恐伤及龙体,劳烦长公主多等些时候了。”
明夜阑并非是明容昼的女儿,她的生父是雍德帝明殊辰,出生还不过两月,便赶上帝位更迭,没过两年生母体弱病逝,便与明挽昭一同养在了明容昼的膝下。
天子尚且受辱,遑论手中无权无势的长公主。
明夜阑听得想笑,面色却愈发的冷,她狠声:“自入冬来,本宫屡屡求见陛下,你这脏污东西三番四次横加阻拦!我知你背后有陆氏撑腰,可那又如何?今日.你若再阻,本宫便即刻出宫去到国子监门前陈情,要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皆知,你——”
她纤指如雪,定定指着安喜,一字一顿:“囚天子!逆尊卑!”
安喜眼神微变,国子监里多是满心壮志凌云的学生,若长公主当真破釜沉舟,此刻陆苏对峙的时局便会顷刻间变化,甚至是坍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