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不由己,今日一死,我的血融在原鹿城的泥土里,我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而那时,陆云川就在城墙下,他死死拽着嘶吼癫狂的姐姐,站在父亲的身边,眼神凶狠地像是捕猎前的幼狼。
而此刻的陆云川,不再是当年只能隐忍仇恨的小兽,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杨健敢肯定自己听见了明晃晃的杀意与恶念。
被那褐色眸子锁住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血溅当场。
“衙门里不谈私事。”杨健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你既是左府都尉,今日我来查账,快将账簿都交出来。”
“交你妈的账簿!”
陆云川五指扣上摆放账簿的桌沿,猛地掀了桌子,纸页飞舞,凌乱洒了满地,杨健带来的亲卫见势,当即纷纷抽剑出鞘,寒光粼粼。
陆云川微扬下颌,冷声道:“禁军乃陛下亲卫军,即便是要查,也应是天子传谕,三法司稽查,连户部都没资格插手,你官拜指挥使,何敢如此僭越?!”
杨健脸色一白,狠狠道:“我有内阁文书!怎么查不得?!”
“纠察禁军账目,文书应有三位大人私印。”陆云川手一伸,“大人将文书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杨健脸色难看,紧咬着牙,脸颊的肉都在细微地颤。
陆云川收回了手,说:“看来文书上印不全,大人不妨带着文书去承明阁走一遭,想来三位大人现下应当还未回府,补全了印,再来搜查不迟。”
杨健自然不甘,说:“我乃御林军指挥使,想查御林军账目,难道还需内阁文书不成?”
陆云川却是笑了,“早说啊,大人。”
杨健只觉他笑得渗人。
“前几日宫中走水,伤着了陛下。”陆云川说,“禁军衙门也失火,账簿烧没了。”
杨健气瘀心口,说:“衙门何时走水了?!”
“不巧,正是今日。”陆云川笑容忽而阴冷,轻描淡写,“不仅账簿烧没了,衙门烧起来,死几个人应当也是寻常事。”
这哪里是在说死几个人,这分明是摆上明面的威胁。
杨健虽不相信陆云川真敢当众杀人,但还是生了退意,犹豫片刻,咬牙道:“我们走!”
“等等——”
陆云川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乌尺寒一横便挡住了门,“安公公的旧续过了,大人也别急着走,同我叙叙旧?”
众所周知,陆大人同安公公续旧后,安公公已数日没回宫了。
杨健仗着亲卫手中的剑,冷言拒绝:“我同你无甚可续,让开!”
陆云川向侧边挪了一步,挡在门前,目光如刃扫过满面悚然的郁良中等人,森然而笑:“都出去。”
郁良中在这儿受了杨健半天的颐指气使,见他阴沟翻了船,心思微动,立马道一句“卑职告退”,十分地欢天喜地,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
见他如此,欲看热闹的也都陆续退去,待人走净,游谨将门关上,杨健与他带来的六七亲卫一并被留在了账房。
片刻,屋中传出激烈打斗声与凄惨痛呼。
足有一炷香时间,陆云川衣衫整洁地推开门,怀抱着乌尺寒,神情自若地走了。
等在外头的郁良中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杨健与陆云川的恩怨,心说这左都尉不会真将人杀了吧?
游谨又从门内走出,瞧见外头观望的众人,沉吟道:“进去收拾。”
众人一震。
……收尸??
“还没死呢。”游谨补充,“收拾回去。”
说得像收拾垃圾。
郁良中带人忐忑地进了门后,不由得齐齐吸了口冷气。
只见亲卫倒了满地,生死不知,而先前生龙活虎的杨健此刻鼻青脸肿,四肢扭曲,却还清醒着,惊恐地睁着眼,嘴边血迹斑斑,地上还落着几颗断牙。
他还没从方才近乎残酷的经历中回神,耳边尽是陆云川阴狠沉冷的低声:“死太便宜你了,只要我陆云川在一日,你必然生不如死一日!”
“杨大人,该还债了。”
第十四章 小雀
陆云川走出禁军衙门时,云层蔽日,乌色罩着邑京,他脚边的影浅到近乎不可见,环楼乌尺寒的双臂绷到僵硬,指尖压得一片苍白。
那年陵西入冬早,流鄂河的水面早早结冰,覆上厚重的积雪。他娘带着还未及笄的姐姐与府中侍女为将士们赶制冬衣冬鞋,手上生了冻疮,指尖冻得泛红,摇曳烛光下,似莹透血玉。
那是他珍之甚重的前尘梦。
年还没过,杨健就同安喜到了原鹿城,奉皇命处死北疆女。彼时在位的安乾帝以病弱之躯在邑京苦苦挣扎,齐雁行势如虎狼,在世家所做的囚笼中扯出了条裂缝,陆佐贤想要陵西的兵权,也想借陵西牵制昱北,挟控齐雁行。
十二岁的陆云川亲眼瞧着他娘从城墙一跃而下。
她的血融在原鹿城墙下的泥土中,尝遍夏雨冬雪,像是魂灵犹存。
此后陆云川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乌尺寒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他见过许多人死在自己眼前,有敌人,也有自己人,但午夜梦回时,最痛的还是那日城墙下溅起的血色。
邑京太大了,分明是四四方方井底一般的天,可陆云川走过了街头巷尾,没有一处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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