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服他这个左都尉,他在邑京才当真是寸步难行。譬如郁良中,一个小小佥事,便敢对他阳奉阴违,对着安喜左右逢源。
陆非池瞥了眼仍旧云里雾里的弟弟,叹道:“他如此骄狂,先拿安喜和杨健开刀立威,至少眼下他稳住了御林军左府的心,独木不成林,他陆云川再如何悍然,邑京也没有他的陵西军府,他想收揽人心,靠仁慈隐忍可没用,他越是狂,御林左府的心就越稳,何况陵西他爹还活着,齐雁行又有心提拔他,说不准苏家也要来插一脚,即便是真要罚他陆云川,也是轻拿轻放罢了。”
陆临羡懵了,不由问道:“那哥,你干嘛还让杨健去招惹他?”
陆非池敛下眼,笑而不语。
若是陆云川真窝着只求活命,那反倒不好办,就是要他桀骜不驯,就是他要难以掌控,他越是这样锋芒毕露,根基渐深——
便越是惹人忌惮!
第十六章 旧情
次日一早,陆云川还未出府,便有人登门来。
来人年近知命,身着禁军绯色官袍,个不高却壮硕,发间掺霜丝,生了双凌厉鹰目,见着陆云川后,神色却蓦地柔和了下来.
“公子,老臣盛延,陆大人近来可好?”
他嗓子粗粝,此刻却能听出温和来。
陆云川入京前他爹曾提及过盛延此人,当年陆广岚在邑京任左骁卫时,盛延便是他手下的佥事。
陆云川笑说:“我爹一切安好,硬朗得能策马追着我打上整日。”
盛延落座,朗声笑了笑,说:“大人年轻时就是这般,性子同烈马似的,谁也驯不服!”
他说到这儿,脸色又沉了些,叹道:“自当年夫人死后,我就知道迟早有人来算这笔账,只是公子,您同老头子我交个底,这回杨指挥使的事儿,您到底怎么想的?”
桌上的圆顶芙蓉笼内,两只小雀互相梳理着羽毛,陆云川伸进手指去逗弄,“什么怎么想?有人送他上门讨打,我怎能不回报一二?”
盛延瞧他这幅从容模样,蹙眉说:“他家那小子入了国子监,你昨日打了他老子,今日那小子便闹到宫门去了,眼下正跪在宫门外,请旨要个说法呢。”
“怎么跪宫门口去了?”陆云川故作诧异地说,“怎不去跪承明阁?”
盛延见他这幅无所谓的模样都替他急,愈发觉得他是年轻气盛,拍了下腿说:“人家都闹到宫门口去了,您怎么还不明白呢?就算是他想要个说法,那三法司他也不是个摆设!人家这是故意做给天下人看呢,公子,这事儿您是真不占理,就算人人都知道你们之间是杀母之仇,可外人眼里,夫人她到底是北疆人!”
他说完,才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却又无可奈何。
陆云川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娘是陆家人。”
盛延讪讪道:“自然自然……”
陆云川轻抚着芙蓉鸟笼,眼神有些空,像是透过千山万水甚至是近十年的时光,瞧那个消失在多年前的温柔女子。
他平静道:“杨健躲我数日,绝不会自己想不开来挑衅我,他敢来,自然是有所依仗,不过可惜,棋子不知道自己不过是颗随时能被弃掉的棋。”
“啊?”盛延听得云里雾里,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公子,老头子是个粗人,您能不能说明白点?”
陆云川嘲弄笑道,“有人想借杨健来试探我,甚至想逼我站在风口浪尖,如你所说,我娘是北疆人生下的女儿,我身负北疆血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越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展露野心,便越是惹人忌惮。”
盛延急了,“那您现下更该低调行事,怎能如此大张旗鼓,先是安喜,再是杨健,现在全邑京的眼睛可都盯着您呢!”
“不妨事。”陆云川摆了摆手,“锋芒毕露,才有弱点可寻,若是我隐忍不发,事事圆滑不露马脚,他们才更不放心。”
到时就不仅仅是个陆氏对他不放心,连苏晋淮一党的朝臣也都会对他心生忌惮,归根结底,他陆云川到底是北疆女人的儿子,是大梁的外人。
盛延没怎么捋清,茫然问道:“那杨深那小子怎么办?就任他在那闹?宫门外人来人往的,对您名声也不好。”
“随他闹去。”陆云川不以为意,笑说:“此身风骨称他二三两,也不值几个钱。”
见他如此笃定,盛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却又忽而想起来此行另一个目的,又颇带紧张地问道:“还有一事,公子啊,您同陛下——怎么一回事?”
陆云川明知故问:“我同陛下能有什么事?”
“就……就……”盛延艰难道:“断袖那事儿?”
陆云川说:“就那么回事儿。”
“……”盛延问了个寂寞,只得叹道:“倒也不是别的,我是怕齐总督误会了您。”
陆云川不动声色,问道:“哦?同齐二叔有什么干系?”
盛延犹豫了片刻,才说:“十五年时,北疆人险些入了都,陆大人带兵镇西,齐将军便定北。齐总督就是那第二年入的京,才十二岁,给还是安乾爷的安王殿下做了伴读,两人——”他想了想,说道:“私交甚笃。”
陆云川说:“所以?”
盛延又是一声长叹,“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那,那哪里像是兄弟挚友,便是夫妻间也没那么腻歪的!后来安王殿下登了基,不肯立后纳妃,不知为何宠幸了个宫女,便有了咱们现在的陛下。自安乾爷登基后,齐总督便护持在身侧,直到安乾爷去了,这三年,齐总督又尽心尽力地护着陛下,同扶持安乾爷时,没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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