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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
    陆佐贤放下茶杯,说:“岳尚书,你先回吧。”
    岳廷古没敢再纠缠,讪讪起身告退出去了。
    陆佐贤慢条斯理斟了杯茶,推过去,垂着眼,状似无意地说:“子敬啊,何必呢。”
    苏晋淮不接他的茶,慢悠悠地往一边走去,敛了笑说:“陆阁老,凡事过犹不及,盛极必衰。”
    ——
    夜里勾栏院灯火正明,金燕楼来了批陇南来的舞姬,身披薄纱纤腰半露,随曲而舞如同曼妙蛇姬。
    “堂哥!”陆临羡唇红齿白,娇嫩的富贵少爷在这风月场中游刃有余,一双眼笑成了新月,“你怎么三天两头就得闹出件大事儿来?”
    陆云川饮下酒,捻着空杯晃荡,笑说:“麻烦自个儿落头上来,怪得着哥哥我?”
    这小东西靠近他不安好心,陆非池那黑心狐狸恨不得和他你死我活,陆佐贤也惦记着陵西,陆临羡再蠢也不至于整日和他玩在一起,陆云川心里明镜儿似的,面上还是哥哥弟弟一派愉悦,心里却恨不得拧断这好弟弟的脖子。
    烦得慌。
    还是那小皇帝听话些。
    安静又乖巧,可爱着。
    今日喝的桃花酒,甜滋滋的,陆云川喝着没滋没味,心想也不知小皇帝腿伤可好些了没。
    第二十章 墙榻
    明挽昭近来频频难眠,灼伤到了夜间发作得厉害,便只得到了后半夜才能勉强睡上小会儿,也难得安眠。
    不知是否是因白日里陆云川的一席话,明挽昭今夜梦见了一场瓢泼大雨。
    暴雨倾盆,殿外积水成泊,明挽昭跪在榻前,满耳雨落窗棂的击打声。
    “温峤……”
    明容昼躺在榻上唤了声,凤眸涣散,无着无落地不知瞧往何处,最终落在被宦官缓缓关上的殿门。
    他快要撑不住了。
    着紫袍绣仙鹤的宦官安喜在明挽昭身后跪下,规矩低首垂眸,说道:“陛下,您忘了,今儿齐总督去城外办差,还未回来。”
    “还未回来啊。”
    明容昼似是清醒了些,虚散的眸光艰难聚集,唇边溢出了紫黑色的血,落在明黄锦缎上,晕开殷浓,他又唤:“昭儿。”
    明挽昭懵懵懂懂地抬了眼,与明容昼肖似的凤眸清澈如泉,却又有些无神的空泛。
    “挽昭。”明容昼屈肘勉强撑起了身,灯下美人苍白,不见岁月痕。他眉眼洇开柔和,像是在瞧下面跪着的亲子,又像是透过他在瞧别的什么,温缓地说:“我一生受困,可困我的并非世家,并非皇宫,而是这天地,这——”
    他倏尔一顿,似是痛得蹙了眉,缓了片刻,才继续道:“是这江山,明梁的江山,挽昭,挽昭啊……”
    挽昭。
    明容昼的希望,明梁的未来,尽数糅在了这两个字里。
    明挽昭仍是蒙昧之态,仿佛不懂明容昼在说什么,乖巧地垂着头。
    “你要记得。”明容昼掩唇轻咳了几声,泛青指尖沾血,方才继续道,“江山沉疴作笼,大梁烂到了根,囚我儿在其中,可我儿——我儿当如九万里风鹏正举!长空昭昭,这天地困不住你!”
    素来温和孱弱的明容昼露出了另外一面,如同少年郎般的锋芒凌厉,一生隐忍喜怒哀乐,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要将自己做柴,烧个轰轰烈烈。
    “我儿莫忘……”明容昼嘶哑且痛痛快快地沉声,“你乃明氏君主!”
    瘦弱君王伏在榻上,奄奄一息,可眸子却亮着两簇火,越燃越烈,像是要烧光仅剩的气力与命,将囚他多年的囚笼焚尽。
    一句明氏君主,耗尽了力气。
    雨声也急,冲刷已旧的宫殿砖瓦,明容昼竭力抬眸,向窗外瞧去,瞧向更远的地方。
    皇宫之外,国都之外。是浩渺烟水,是细雨泛舟,是旷然天地。明容昼,明氏君主,他已死了多年,是葬在这皇宫青砖黛瓦中的枯骨。
    他字世安,本该一世安稳,却在这宫中仓促了此生。明容昼挣扎着,唇轻动了动,无声地唤了一句。
    “…阿行。”
    明挽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伸出手,轻轻握在明容昼微凉的指尖晃了晃,小声道:“父……父皇。”
    没有回应。
    明挽昭又晃了晃,天真茫然地问:“父皇,你睡着了吗?”
    见明容昼仍旧不语,明挽昭乖巧地缩回手,抿了抿嘴,才小声嗫喏了句:“父皇,你醒一醒呀……”
    安喜站起了身,漠然瞧着那对父子,目光又转为怜悯,低眉顺目地道了句:“太子殿下节哀。”
    他也不管那稚儿般痴傻的太子殿下能不能听得懂,转身推开了门,肆无忌惮望向这皇城中的灯火阑珊,高声道:“陛下——驾崩——”
    窗外闪电轰然而亮,随即惊雷炸响。
    明挽昭倏尔坐起,满额冷汗,恰逢窗外银光乍现,电闪雷鸣,似欲震裂苍穹,雨势太急,噼啪打在窗上,殿内昏暗烛火也摇曳不定,映在他清美如玉的眉眼间,照出不过刹那的郁色。
    他阖了眼。
    被下的双掌紧攥成拳,握着被衾也抑制不住地抖。
    仇恨与痛苦被压抑在不见天日的角落,滋生出阴郁的暴戾,痴傻假面遮掩的是一头无路可走的小兽,他藏起了獠牙,等着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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