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敢,也给了我们整整十五年的时间。”
第二十八章 为君生
齐雁行偶尔也会想起旧事,但对于明挽昭,即便是此刻提起,口中仍旧没有愧意,只有一丝丝的怅 然与无奈,也被他平静的语气掩下去了。
他本就不欠明挽昭什么。
但陆云川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又没法质问齐雁行什么。
他只是个局外人,插不上话的人。他也知道彼时宫中情势有多严峻,雍德帝狠心赐死发妻亲子,是 为弟弟安王铺路,也是为大梁不落入外戚手中最后的挣扎。
若有了更易掌控的幼帝,明容昼势必难保性命,而今这艰难的局面,却是他们一个个豁出命争来 的。
明挽昭,他是一场算计得来的孩子,换做是他,或许也难予之怜惜。
“沉松啊。”齐雁行像是在叹,又笑说,“先帝也并非如你所想,他很喜欢阿昭,自小养在身边,衣 食住行,皆是先帝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若是......”
他面上带着几分笑,比起舒朗或是冷笑,更加真实且温和的笑,却又忽然顿住。
齐雁行的笑淡了,轻轻说:“若是太平盛世,即便阿昭是个算计或是意外,他都会让阿昭快快乐乐地 活着。”
“沉松,他们都生错了时候。”
生在了风雨飘摇的乱世,无论是明容昼还是明挽昭,都身不由己。
陆云川听后沉默半晌,他说:“外戚误国,可眼下即便铲除了陆氏,陛下又如何坐得稳皇位?”
他势必受人掌控,没了陆氏,也会有下个摄政大臣。
齐雁行静默了须臾,说:“走一步看一步吧,陆佐贤的手越伸越长,如今是挟天子而号令百官,日后 呢?陆氏若想取而代之,陛下必然难保性命。”
他说完,便定定地瞧着陆云川。
两人对视了片刻,陆云川忽然笑了,说:“二叔啊,您试探我。”
齐雁行反问:“哦?” 陆云川坐他对面,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姿态,说:“我问二叔大梁将如何,二叔却为何只提陛下?”
齐雁行笑,“他与大梁一损倶损,我自会护持陛下,就如我当初护持先帝那般,绝无二心。”
就如当初扶持先帝。
陆云川浑身一炸,当即警觉。
齐雁行对明容昼的亲昵几乎从不遮掩,字里行间皆是刻入骨的熟稔,陆云川有些茫然地想,他当初 怎么扶持明容昼的?
......他又想怎么扶持明挽昭?
陆云川仿佛又瞬间变回了那个小辈,谦逊问道:“那二叔的意思是...? ”
齐雁行垂着眼,他也未将这如虎狼般凶狠的年轻人真当做晚辈,放任他入京便是存了借力的心,陆 云川至今做得也都漂亮,故而只说:“为大梁,死而后已。”
他说得太坦荡,也太落寞。
陆云川莫名从他身上瞧见了一句诗,那是他曾经从父亲身上看见过的寂寥一一君埋泉下泥销骨,我 寄人间雪满头。
齐雁行起身,掀开帐帘,夜风柔和拂过面颊耳畔,犹如絮语,像那温和如细风的男人还在身边。
“我入京时,他还不及阿昭大。”齐雁行轻笑,“我曾心系于我的昱北,我的草原和天地,可见了他 后,我就想,那才是我该守护的天地。”
陆云川走到他身侧,轻声:“所以,您是为先帝留下的么?”
“是。”齐雁行的回答毫无犹豫,他点了点自个儿的颈间,笑容中蓦地存了几分年少时的稚气,轻声 说:“这儿拴着根链子,他到哪都攥着呢,我心甘情愿的。”
陆云川无言。
齐雁行说:“这些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今夜说与你听,便是想告诉你,他的命由不得自己,那我的命 便由他。他坦然赴死,却要我活着,那我便活着,替他守明梁江山,也替他守着阿昭。”
“只要齐温峤活着一日,便要同陆氏斗到底。”
刑狱中,安喜站在牢门外,一身锦袍,居高临下地瞧着牢中满身血污狼狈那人,悠缓地说:“罗大 人,苦了你了。
罗鸿丰的两臂自肘一下都空落落的,削瘦得厉害,颧骨高耸着,艰难地往前爬着哭喊:“安公公......
安公公,您,您是来救我出去的么?啊?”
安喜蜷指抵在鼻尖,声却轻柔:“自然,陆阁老可没忘了大人,也知大人在狱中受苦。”
罗鸿丰已被炼狱般的经历摧毁了心志,他几乎没去探究安喜的冷漠,艰难爬到牢门前,满是干涸血 污的脸抵着木栏,哀求哭道:“千岁,千岁,救救下官,下官什么都没说,千岁,您救救下官!”
安喜的眼神极冷,不甚在意地说了句“是么”便转身出去了,罗鸿丰脑子一空,刹那发出声嘶力竭的 哭喊与求救。
罗鸿丰这幅惨像,可不像什么都没说。
狱卒和白檀都在外候着,见安喜出来便应上去,只听了一声吩咐,“没用了,送走吧。”
狱卒躬身应是。
白檀跟着安喜一并出刑狱后,轻声说:“这等事吩咐下去即可,公公何必亲自来走这一遭,脏了 靴。”
安喜冷笑一声,“都是狗,怕什么脏。”
陆佐贤让他来走这一遭,他必然推脱不得,这是试探,也是警告,让他亲眼来瞧瞧罗鸿丰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