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倒,四人抬的轿辇顷刻失了平衡,奴才摔了满地,轿辇木板碎开,安喜便摔在那里头,帽子 掉了,花白头发也被勾得乱,也不知是摔得还是气得,他浑身哆嗦着,眼神像是要吃人。
“陆云川!这是皇宫!是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陆云川打断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尤为冰冷,抬手便指着安喜的鼻子说,“才容不得你 这不忠犯上的东西!”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白檀慌张绕开跪了满地不敢作声的太监,连忙去扶安喜,“千岁如何了?”
安喜摔得脸都白了,指尖颤着抓了白檀的袖子,声也颤:“去,去吩咐,陆云川无法无天,我要去内 阁告他!”
白檀立刻恭声说:“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陆云川知道今日这一场,安喜必咽不下气,却也没再多管,径自奔向了麒华殿。
明挽昭一贯独处,将人都打发在外头,见陆云川来只见礼,没敢拦。
眉目清艳夺目的小皇帝正伏案睡着,桌上的两只手,一只捏着书卷,一只覆着斩月,无端地像囤粮 絮窝的小松鼠。
陆云川站着瞧他,却没动,也不知该做什么。 就只是想来瞧瞧他。
可瞧见了又忍不住心疼,金沙赤,沙骨毒,那是北疆人口中的妖魅,也是梁人闻之色变的剧毒,那 具清瘦单薄的身躯如何受得住?
他忽然觉得危险,便想要转身出去。
陆云川的敏锐是天生的,在战场上能嗅着敌人的味儿,也能迅速感知到危险,他的本能告诉他,忘 记这小皇帝经历过的,他是皇帝,他责无旁货。
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无论他多少次想要夺门而出,从此划清界限只做君臣,最终还是轻轻唤了 声:“阿昭。”
他还是舍不得将这小可怜孤身丢在宫中。
明挽昭闻声醒来,一双眸盈满虚无地抬起,懵懂与狐疑凝固了刹那,而后变成了极其灵动的欢喜, 他直起身唤:“陆哥哥你来了。”
陆云川被这声陆哥哥叫的心软,先前的犹豫警觉尽数随风而去,温声答:“嗯,陛下高兴?”
“自然!”明挽昭撑案便要起身,许是坐着睡久了,腿脚发麻,刚起身便摇晃着倒了下去。
陆云川沉声唤“陛下”,手却比声还快一步,眨眼间将人揽在了怀。
两人均是一怔。
第三十章 不臣心
明挽昭发顶堪堪及陆云川的下颚,跌下去时唇恰好蹭过陆云川的肩,像是一个轻触即离的吻。
陆云川怔愣了一瞬,随即便将人给扶正,笑说:“陛下龙体尊贵,可不能这般对着人投怀送抱。” 明挽昭一双乌眸满是无辜。
陆云川拿他没辙,余光瞧见案上的九州册,心里那一丝隐晦的旖旎便因疑惑淡去了。
明挽昭言谈举止天真犹如幼童,可没哪个幼童会捧着九州策看。金沙赤若无花叶便是无解之毒,可 解毒后却亦有恢复神智之先例,甚至日久天长,有人五感也能逐渐恢复,明挽昭虽单纯了些,也不常幵 口,但从无句不达意,甚至还会有些可爱的小心思。
陆云川拿起九州策翻了翻,状似随意地问:“陛下看这个做什么?”
“这是父皇默的。”明挽昭语气很乖,“父皇还默了许多呢,还有这些。”
明挽昭拖出了几个小木箱,屈膝就跪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挨个打幵,炫耀般给陆云川指着说,“这 些也是父皇给我备的。”
陆云川放下书去瞧了瞧,那小木箱中,规整地摞着一排排小木块,每一块上刻着一个字,尚存许多 磨损旧痕,可见常被人翻看把玩。
陆云川蹲下去,拿起一块在手中摩挲,小木牌光滑圆润,可见人费了心思做的,这用意何在不言而 喻。
明挽昭能识字,全赖这些小木牌,他或许曾经目盲,明容昼便想了这个法子来教他识字。
“这些是小叔做的。”明挽昭也跟着拿起一块,指腹轻轻摩挲凹陷的字迹。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也知沙骨毒为何物,他比常人艰辛千万倍,却不恨明容昼和齐雁
行。
他登基三年多,然在此之前的十五年间,无论是明容昼还是齐雁行,都竭力地护着他教养他,再没 有比明容昼更温和的人,齐雁行爱屋及乌,待他也如亲子,故而明挽昭会容忍且信任齐雁行。
陆云川缄默片刻,轻声道:“二叔待你好?”
明挽昭答话,“自然,父皇同二叔都待我好。”
陆云川便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有些明白齐雁行为何誓死也要护着明氏的江山,他是为了昱北和大
梁,也是为了明家的这对父子。
他现在是信了,单瞧齐雁行费尽心思做这些东西,哪怕是为了讨好明容昼,也不能否认他是当真待 明挽昭好。
陆云川抚着小木牌,想摸一摸小皇帝白玉似的脸。
这是大梁隐匿在云层后的光。
陆云川这回没留在宫中过夜,来时宫道上老太监惹事,他料到恐怕不能善了,晌午后就回了禁军衙 门。
“人闹到内阁去了? ”陆云川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说,“由他闹去,这老东西聪明着呢。”
游谨不解其意,“他若聪明,今日怎会当众与您为难?如此骄狂,恐惹百官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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