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我爹便收到消息,孔大人在府中自刎,死前还曾在堂内的墙上留了句话。”
陆云川又将茶盏放了回去,吐字轻缓地说:“三十功名负尽,皆作尘土。”
“那之后我爹勃然大怒,派兵去将流匪叛军打了个溃散,后来陵西的兵守在陇南境外,将叛军困在了 陇南郡,等封白露来才撤兵。”
陆云川说完,面色已然发沉。他虽不曾亲眼见过,但后来却听陆广岚提起过,饿狠了的流民什么都 吃,连人都不放过,他们已被死亡亦或是天灾折磨得不再是人,心中唯有最原始的欲,烧杀抢掠,拋弃 人性。
陇南那时当真是人间炼狱,孔壁想将家眷送出来避难,然而陵西没能接到人,便可知孔府家眷会落 得什么下场。
而究其根由,逼疯他们的又是谁?
节度使孔壁一次次的上书求援,灾民又可曾满心期待地等着朝廷救济?陇南犹如被拋弃的边角之 地,不堪腐烂在这一隅的人被逼疯了,对弱小者挥下了屠刀。
两人皆是沉默良久,明挽昭瞧着雪瓷瓶中新折的春海棠,半晌,方轻声说:“若是所言属实,恐怕此 案大有玄机,陇南迟迟不曾受着赈灾款,但邑京却实实在在拨了银子过去的。赈灾款的克扣是无可避
免,但总也会给陇南留点,总不会连影子都没瞧见。”
“陇南的确是没瞧见一锭银子。”陆云川笃定道。
明挽昭稍稍眯眸,对他说:“可去年御史府刑部大理寺揪着户部查,也没查出个什么,葛同骞将账目 做得漂亮。”
他顿了顿,又说:“正是因此,才定下孔壁畏罪自裁,邑京都以为是他能力不足,护不住赈灾款,以 至流民成匪。”
两人彼此对视着,不约而同地明白了乔自寒为何追着这案子查。
“苏晋淮果然在暗中有动作。”陆云川捻了捻指腹,沉昤道:“封白露是苏晋淮的人,此人也是十四 卫之一,册右御卫,有他相助,再加上个乔自寒,若当真能为孔壁翻案,至少能拿掉户部尚书葛同骞!”
“陆佐贤舍不下户部。”明挽昭接上话,眸光深沉,“他将儿子都塞进户部,可见重视,不过一一”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苏景词。”
苏景词也在户部!
苏晋淮这几步暗棋,走得精妙,若当真能成事,邑京情势必定天翻地覆!
毕竟今非当年,齐雁行和陆云川都在京中,手下又有禁军军府,同安乾年间截然不同。
他已有一争的底气!
与此同时,边境的消息也传入了京。
沙戈部埋伏在古塔戈壁外,袭击了和亲队伍,赤奴王子伊其恩与指挥使杨健皆死于沙戈部之手,长 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此事传入朝堂,为天子择秀女一事便搁下了。
前朝又掀风波,沙戈部出手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哲布怎会眼睁睁瞧着赤奴与大梁和亲? 内阁中三位老臣与四部尚书皆在。
岳廷古说:“荣肃公镇守原鹿,安靖侯守在长垣,沙戈部是怎么窜到古塔戈壁去杀人的?他们竟实现 没半点察觉?今日能进古塔戈壁,明日是不是从西北粮道一路到江东也没人发现?”
“北疆人又未过境,和亲队伍又出了境,昱北与陵西也无可奈何。”刑烨启声,俨然是持不同意 见,“如此一闹,沙戈人杀了赤奴王子,甶他们自行解决就是,眼下首要的,是寻回长公主殿下。”
沈霖附和:“长公主殿下生死不明,不能任其流落在外,须得早些寻他回宫。但此番变故一出,陵西 和昱北还是该早做打算,免得叫人打个猝不及防。”
二人目的一致。
为何急着寻回长公主,众人也心知肚明。
“不错。”刑烨颔首,瞧向葛同骞,“这次荣肃公和安靖侯都提及了军饷粮草,户部去年便拖了数 月,葛尚书,去年查账时见国库尚且算是充盈,怎么拿不出银子呢?”
两人一唱一和似的,便将矛头指向了户部。
葛同骞宽厚的掌心沁出了汗,面上仍旧笑阿阿的,说道:“国库虽说还没见底,但也总得留着点应急 不是?否则再要用时,岂非两手空空?”
苏晋淮一双沉沉老目也瞥向了葛同骞,说:“北疆不安分,讳之说的不错,陵西和昱北都得警醒着 些,该给的军饷也不能查,户部若是再没钱,你这个尚书也便不必做了。”
他说了重话,葛同骞当即变了脸色,只得应是。
陆佐贤启声打了个圆场,“你今日便先如此,且瞧瞧北疆的动静再做打算。”
众人各怀心思,议事一散,刑烨与苏晋淮一道离承明阁。
刑烨只觉着苏晋淮近日有古怪,从头至尾竟没提起过如何去寻长公主,便快步追上去问道:“苏公, 长公主殿下尚未回宫,寻她方才是当务之急。”
苏晋淮面色如旧,他已稍微有些佝偻,春日都快过去了,仍时不时地咳,掩着唇咳嗽两声,才说 道:“陵西和昱北不是都在找么,廝杀之中,长公主殿下说是生死不知,只怕也凶多吉少。”
刑烨有些急了,蹙眉道:“可陛下若当真无嗣,明氏总不能无后,唯有长公主殿下才能诞下有明氏血 脉的孩子!”
苏晋淮没再应声,只是有些费力地上了苏府的马车,临走时留下了四个字:“听天由命。 刑烨站在原地瞧着远去的苏府马车,面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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