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佐贤数罪并罚,走得流程便多,若是以往,天子一句话,便可直接抄了整个陆氏,可惜如今没有 金口玉言的陛下,便只能由三法司一道道程序地过,最让群臣捉摸不透的,便是陆佐贤此刻仍好好活 着。
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刑部大狱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下朝后,岳廷古将陆非池请到府上,吩咐人上茶后,问道:“贤侄,陆阁老如今可还在刑部大狱呢, 莫非不管了?陆氏如今可是邑京世家之首,若受牵连,日后那群寒门酸儒岂非更要踩在咱们脑袋顶上谈 笑了?,’
陆非池晓得,这是岳廷古的橄榄枝。
“岳尚书,晚辈并非是不想救父。”陆非池轻叹,“只是三法司皆在苏晋淮手中,他若真想定了我爹 的罪,你我又能如何?除非......”
岳廷古听着有门路,“除非什么?”
陆非池端坐着,抿了口热茶,温声说:“端看世家是想壮士断腕,还是......”
“后发制人。”
岳廷古在试探陆氏的底气,而陆非池则是在试探世家的取舍。壮士断腕则是放弃陆佐贤,另择一人 入内阁与苏氏打擂,后者,打得是搅弄风云的算盘。
两人对视一眼,皆明了彼此意图,岳廷古哈哈一笑:“断腕的不是壮士,那是废物!”
陆非池心领神会,笑说:“此意不可取,取其当机立断之意,正合适。”
陆佐贤的案子定下来是在谷雨的前几日,数罪一并发落,念其四朝老臣,予之全尸体面,赐死狱 中。
明挽昭在内阁下文书的前一日得知此事,恰逢邑京阴云密布,却一丝风也无,游谨奉命守在麒华 殿,他站在潮湿闷热的檐下,面色冷峻。 眼看便要入夜,天子寝殿从早至今安谧无声,游谨不敢妄作打扰,却忽而听见身后门开。
游谨回身,正见一身窄袖青衫的明挽昭站在门前,凤眸清明,眉眼沉静,是一副妖冶漂亮的芙蓉 面,却透着几分清冷。
游谨一怔,谨慎的敛下眼,他早知道公子几乎叫这个大梁天子勾了魂去,从前不知一个傻子,多漂 亮才能迷得住公子,如今却明白了。
仅是一个眼神,游谨便瞧得出,这绝不是什么痴傻之人!
明挽昭也不避讳,坦然地站在门前,眺望阴沉似蒙着一层灰雾的天际,轻声说:“今日宫门值守的, 是哪个军府?”
游谨说:“回陛下,是兴武军军府,左右都尉分别是左怀叙、刑尺。”
明挽昭微微挑起唇,那点笑意似浓墨中的一处淡色,他回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夜不知有没 有雨。”
游谨没作声,心里却在暗忖。
公子将小皇帝放在心尖儿上,想必是认定了夫人,他更加要豁出命去保护这纤薄孱弱的小皇帝。
这可是未来的陆夫人!
夜里雨未落,北宫门处,值守禁军将城门大开,数十人身着黑衣,悄然入宫。
于此同时,正西玄德门,锋利飞爪破空勾爪宫墙,陆云川带头示意几个轻功不错的兄弟跟他皆飞爪 上去,犹如飞檐走壁,过宫墙则是楼台,几人悄无声息翻过城墙。
上面的将飞爪一撤,下头等着的便当即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宫门外值守的兴武军禁军。
楼台上的刑尺还不知时,宫门已大幵,身着轻甲的禁卫军悄无声息地入了宫,与此同时,东城门齐 雁行亦带人如此摸入皇宫。
若是往日,即便能这般入宫,也走不到御前去,可惜今日宫中虽看似平静,实则已一盘散沙,各方 势力鱼龙混杂,各有算计。
陆非池带人逼近麒华殿,殿中灯火明,连院中也燃了宫灯,乍一看,四下死寂。
陆非池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在院中等候,他带了个人大步上前,推幵了房门。 屋中唯有一人,对烛而坐,背对着他,手中还捧着一个长匣子。
“微臣向陛下讨一物。”陆非池说,且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他双目紧盯那清瘦背影,一字一顿,“请 陛下,交出玉玺。”
谁料天子不为所动,却淡声问道:“禅位诏书准备好了?”
陆非池忽觉脊后一寒,厉声道:“你不是陛下!你是谁?”
那端坐之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打幵了木匣子,里头是一把云纹剑鞘的长剑,剑柄刻着字:云溪。
这是从前明容昼的佩剑,名字是齐雁行取的。
明挽昭薄衫劲装,木匣落地,细薄的锋利长剑随之出鞘。与此同时,殿外蓦地传来兵器相交的嘈杂 声,是游谨带人同陆府叛军动手了。
陆非池瞧见明挽昭面容的刹那,不可谓不震惊,甚至在瞧见那张熟悉脸上一闪而过的嘲弄时,有一 瞬间的恐慌。
“你! ”陆非池再如何沉稳此刻也不由错愕。
但也瞬间恍然大悟,这傻皇帝,竟是装的!甚至今夜,他也早有准备!
明挽昭地剑没有过于花哨且华丽的剑招,而是招招要取人性命,剑刃携冷意直刺陆非池面门的同 时,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也响起。
“入宫谋逆,意图弑君,你好大的胆子!”
烛火下,平日温软无辜的凤眸此刻逬出凛冽杀伐之意,大梁的明氏君主,于今夜彻底褪去了伪装假 面,蛰伏日久的兽幵始捕猎了。
陆非池因其气势震慑,竟选择了侧身闪躲,任由那凌厉剑意蹭过鼻尖,方才恍然回神一般,咬了咬 牙,狠声:“明挽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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