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川自邑京启程至今,已有大半个月,还是头回寄回书信。
白檀将信送上后,便自觉退出门去。
明挽昭倚在软塌上,把玩那封薄薄信封,上头是陆云川的笔迹,如他本人般苍劲锋利。
“吾妻亲启。”
低声带笑,纤秀的指腹蹭过那信封上的四个字,明挽昭将信封拆开,取出信来,一个字一个字瞧过 去。
“快马行军数日,无暇顾你,吾妻可安好?”
极其张扬桀骜的笔锋之下,满纸吾妻,诉尽相思。
或是与他讲原鹿好风光,或是不许他怕热贪凉,洋洋洒洒直至最后,便是一句:“吾妻阿昭,甚念
你。”
明挽昭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句“吾妻阿昭”,耳尖有些红,半晌才轻笑出声,“真是放肆。”
他轻轻嗅了嗅那封信,似乎还能从上面嗅到草原烈日的气息,是陆云川身上的味道。
最后目光又落在那句“甚念你”,仿佛能从这三字之上,瞧见陆云川落笔时满目的缱绻思念。
于是眼神也不自知地变得柔和。
他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瞧了数遍,才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藏进了枕中的暗槽,那里从先是放乌 骨叶的地方,如今安放着的是陆云川的一片衣角,以及他那满纸吾妻的亲笔信。
不知从何时起,曾带给他无尽痛苦的金沙赤与乌骨叶,都被一片飘然而至的浮云代替了。
明挽昭静默瞧了须臾,随即将暗槽合上,起身到案前,平铺开纸张,提起笔却忖量了良久,不知如 何下笔。
陆云川可以与他讲草原,讲天高地阔,可他在宫中,又能同陆云川说什么?说他今日又谋划了什么 不成?
精通治国之略的天子忽而犯了难,眉头紧皱。
于是地上的废纸一张多于一张,足有半晌,白檀在门外禀报:“陛下,刑部尚书沈霖求见。”
明挽昭仿佛蓦地惊醒一般,瞧了眼满地的废纸。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宣他进偏殿吧。”
明挽昭迟沈霖一步进殿。
“臣参见陛下。”沈霖作势要跪。
“不必多礼。”明挽昭顺势虚扶了他一把,随即走上上位落座,“沈尚书,坐吧。”
沈霖没坐,而是愁眉道:“陛下,臣奉命追查北疆商贩买卖幼童一案,自褚如妗死后,此案便毫无进 展,下令缉捕的商贩只寻着了尸身,臣无能,如今线索全断,这是宗大案,最早能查到安乾年间,但仅 仅这些,臣实在是......查不出更多了。”
他话罢,再次落跪。
“沈尚书,起来吧。”明挽昭淡声,“此事本不怪你,是朕失策,本以为可从褚如妗入手,却未料到 北疆的手还能伸到刑部狱中去。”
沈霖身为刑部尚书,闻得此言,顿时满身冷汗,叩首道:“臣有罪。”
明挽昭却淡笑一声,亲自近前去,俯身将沈霖扶起来,清明的凤眸尽是平静与温和,“朕并非是怪罪 你,而是...沈尚书,是朕从前想的太好,自以为除去把持朝政的逆臣,便能救大梁于水火,却没想到, 北疆也已暗中出手,渗入了朝中。”
这本是朝臣的失职,见明挽昭当真无心怪罪,沈霖几番欲言,最终却只是羞愧垂首,叹道:“当日陆 党横行,内宫又有阉党掌权,陛下备受桎梏,而臣等...竟也未曾发觉,唉。”
沈霖瞧着眼前单薄的帝王,也瞧见了压在他削瘦肩头的千斤重担,然而身为天子的他,如今也不过
才二十岁。
“陛下……”
“不妨事。”明挽昭用极其平和的视线看着沈霖,对他说:“沈尚书,不必颓丧。圣元帝、雍德帝, 甚至我的父皇,安乾帝,皆死于乱臣贼子之手,但他们并非窝囊而死,大梁的每一位君主,都在死前做 出了最大的牺牲,且留下了锋刃。朕即是父皇为大梁留下的刀。”
沈霖怔怔。
而明挽昭仍旧不见忧虑,他冷静笑道:“朕知道,沈尚书为大梁担忧,可那是因为你走入了困局,抛 开此案想一想,北疆人埋的钉子做不了什么,才只能动动阴招,至今最大的动静,也不过是陆非池逼宫 时带了些人而已。”
沈霖犹豫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限制是相护的。”明挽昭淡淡笑道,“他们不动,我们查不到,可他们一旦动了,朕 便会将其扼杀。”
年轻天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充斥着戾气与狠意。
沈霖心神一震,骤然明白了明挽昭的意思,当即拱手道:“陛下英明,那此案,臣可要继续查下 去?”
明挽昭已命人去查乔自寒的底细,而在查出他想要的结果之前,他已有了别的想法。
“查吧,随便查查。”明挽昭垂下眼,颈侧与面颊皆涌红意,他方才暍了药,但此刻仍是浑身发冷, 天子似虚弱无比般掩唇轻咳了几声,挥手道:“沈尚书,请回吧。”
第九十五章 京中事
江东叶氏的商队由北府军亲自护送,自西北粮道将粮食与银钱分别送往长垣与原鹿。但明挽昭做事 周到,在传遍朝野之前,便已然将叶澹然官复原职,且以刑部文书证明其清白,免得朝中群臣因此而心 生微词。
何况有苏晋淮坐镇前朝,叶澹然是他为拉拢江东亲自提拔的,朝中群臣多少也要给几分薄面,明挽 昭不忧心这个,但边陲的战事仍未平息,大梁江山便不算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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