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地域辽阔,只是土地贫瘠不适于耕种,每年冬日一落雪就要冻死不少人和牲畜,明挽昭晓得北 疆人为何不惜挑起战火也要往大梁钻,当年只差一点,哈弋就要打进大梁都城了。
即便如今分裂为两部,仍旧不可小觑。
承明阁议事时,苏晋淮说:“江东这批粮食送到后,至少入冬前,原鹿城与长垣城战场都不必再愁粮 草,也算一场及时雨。”
刑烨如今看顾着户部,也附和道:“正是如此,与北疆之战,若边陲不能正面退敌,那便是要比谁的 粮草补给更充足了。”
明挽昭听这话,便晓得其实朝中群臣对取胜并不抱太大希望,而是希望拖到寒冬时,逼退北疆。
他也明白缘由在哪。
圣元年间大败后,北疆也陷入内讧,安生了几年,但安乾年间起,北疆便开始不老实了,尤其是看 似易守难攻的长垣。
靖安侯与其次子皆死于长垣外的那一战,北疆也是惨胜,为了围杀此二人,足足死了四员虎将,参 与围杀的轻骑死伤过半。
齐朝策临危受命,便是同赤奴拖了半年,才僵持着结束了战事。
“且再等等看。”明挽昭将刑烨带来的账本放下,说:“原鹿与长垣暂且无碍,必要时,闻泊京不是 还在淄川么,可命其率军北上。眼下虽战事胶着,却也还没到这个地步。”
他方才瞧了,近日户部支出都多是因工部,宫中排查出一批存疑宫人,尽数放出宫去,也节省了好 大一笔银子。
天子很是满意。
左右这宫中就他自己,也用不得这么多宫人伺候,各个宫殿里没住着娘娘,倒是住着他们。大梁还
不算富裕,养不起这么大一批闲人。
”朕还有一事。“明挽昭说。
刑烨同苏晋淮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道:“敢问陛下,何事?”
“殿中侍御史,戚令雲。”
明挽昭一张口,刑烨与苏晋淮便同时心头一紧,戚令雲前些日子那一出,到底还是让他不悦了。
“戚令雲是个有能力的。”明挽昭仿佛没瞧见二人的神色,从容缓声,“既然有能力,便该提拔,其 性刚正,做个七品侍御史是委屈了,朕已拟旨,将之调入刑部做个郎中,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自苏晋淮回朝后,国子监便自沈霖手中移交了回去,眼下朝中官员仍旧不足,时常有所调动。但明 挽昭此举,说封赏算不上,倒像是明晃晃的讥嘲。
刑烨与苏晋淮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直至从承明阁出来,刑烨才松了口气,他近日觉着陛下的气势愈发凛冽了,即使笑着也是满目的疏 冷,分明面色微白,看似有恙在身,但天子之威分毫不减。他叹道:“苏公啊,陛下这是敲山震虎。”
苏晋淮何尝不知,缄默须臾,摇了摇头,“逸清素来瞧不惯叶文予,这步棋下错了。”
刑烨见他不提乔自寒,也不自讨没趣,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便不必宣之于口。
当日白檀便携圣旨去给戚令雲报喜,戚府贫寒,也不见个侍从,唯有戚令雲自己跪地接旨。
“戚大人。”白檀笑得情真意切,殷切道:“恭喜高升呀!”
戚令雲捧着圣旨,云淡风轻地笑说:“多谢公公走这一趟,只可惜府内贫简,无甚可赠,望公公海
涵。”
传旨若是喜讯,接旨的本该给宫人打赏,但戚令雲俨然是不想给这个钱。
白檀笑意不减,他本也不是为了钱来的,热络道:“这是哪的话,咱们晓得,戚大人两袖清风,如今 得了陛下赏识,日后前途无量呀。”
他是近身伺候明挽昭的,怎会不晓得天子的心意,今日所言,句句都是刺。
戚令雲也笑着,与他寒暄几句,便将人送出了府。
手持圣旨转身回来时,面上的笑意尽数散了。
乔自寒自屋中走出,瞧了眼戚令雲手中的圣旨,眯眸笑说:“刑部,好去处啊。”
戚令雲面色微冷,自嘲道:“是好去处。”
明知他刚才朝中得罪了沈霖,明挽昭转头便将他给调到沈霖眼皮子底下,此举何意,俨然明朗。
看似越级高升,可这分明是在朝中落他的脸面!
文人哪有不爱惜名节的?戚令雲谨小慎微,自然爱好名声,他瞧不惯叶澹然这满身铜臭的商人入 朝,可叶澹然没被扳倒,反倒是辱了自己!
“我早说过,你动不了他。”乔自寒轻笑,“叶澹然是叶氏嫡子,叶氏又同闻氏有牵连,有钱有兵 权,即使是为了稳住江东,叶澹然也必定要在朝中安然无恙。”
戚令雲攥着圣旨的手在抖,他垂下眼,说:“是我冒进了。”
“苏晋淮老了。”乔自寒话锋一转,笑得温和,“他早晚会从朝堂消失,如今不过是强撑着,不足为 虑,只是日后你要在沈霖手底下办差,要警醒些,毕竟他是苏晋淮唯一的学生。”
乔自寒咬重了唯一二字,话罢便施施然告辞离去。
戚令雲站在院中,耳边都是乔自寒最后那句话,眼底一片霜色,半晌,他短促且低冷地笑了一声。
是啊,苏晋淮有一独子,连学生都只收了沈霖一个,哪还容得下他?
他从前还以为苏晋淮既然要为寒门学子大开入仕之路,自然也会收他入门,至少给他份师生的体 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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