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挽昭站在门前瞧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相比于定舆,原鹿纵使易攻难守,卫一粟也着实打得辛苦,哲布不是纳西,没那么窝囊,他是个老 练的猎手!
于是足足打了一日一夜,卫一粟只求胜,耗得城中没了檑木滚石,这才从城墙上冒着箭雨翻了上 去。
原鹿的境况比起定舆好不到哪去,甚至城楼上挂满了西府军的尸体,卫一粟看得火冒三丈,在北疆 人匆忙撤出原鹿后,便下令将城楼上的尸首都取下来好好安葬了。
收复原鹿比收复定舆足足晚了四日,但满目疮痍的城中所剩不多的百姓都闭门不出,城中空落落 的,没个人影,仿佛汹涌而至的战火将这座城的生气都燃尽了。
卫一粟也一直没收到陆云川的消息。
倒是明挽昭在定舆时,听闻探子来报,边巴撤兵了,正往定舆方向退。
他既然撤兵便证明此行无功而返,与计划不同,他没同渝川死磕,而是果断选择了撤退,明挽昭闻 讯沉思半晌,心知边巴也是个久经沙场的,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才想要退兵及时止损。
若他带着大军折返定舆,只怕免不得一场苦战。
游谨本已做好了守城战的准备,甚至没杀刚捉回来的纳西,将之关着留当后手。然而不到一日,探 子又回报,边巴的大军绕开了定舆城!
明挽昭闻声,脸色不见好,连声说道:“不对劲,不对劲。”
见他如此,游谨也觉着边巴举止诡异,放着定舆不打,他要去干什么?!
“游谨!”明挽昭倏尔道,“陆云川呢?有他的消息没有?”
“还没有。”游谨刹那晓得了明挽昭的担忧,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哲布已经率军退回了流鄂河 畔,原鹿城已收复,定舆城也未遭袭击,说明主子拖住了沙戈援军。”
明挽昭袖袍内的手攥到骨节泛白,难以名状的恐惧刹那让他大脑空白,他甚至不知自己此刻声音有 多颤抖,厉声道:“备马,带上纳西一起出城!”
定舆城外正飘着雪,鹅毛似的往下落,瞧不见日光,云层灰压压地沉闷。
明挽昭纵马疾驰,凛风吹开了纯白狐裘的兜帽,他长发仅以发带草草束在脑后,乌发与外袍上都积 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干扰了他的视线,只能听得到风声呼啸。
城外都是平原,望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事先定制的计划中,陆云川应在杨西坡设伏,只是城外现 在遍野皑皑,明挽昭又初至陵西不久,他迷失在了这片平原中,举目四望,瞧不见人,也不知道该往哪 边走,茫然地勒马站在原地。
游谨带人策马追了上来,他马后还拴着个纳西,死狗一般被拽在后面拖行。瞧见风雪中的明挽昭, 急忙上前道:“陛下,这地方我们都熟,下雪也能认路,别急,我们一一”
“带路!”明挽昭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嘶哑,也没听见游谨说得什么,只听清一句认得路。
游谨二话不说,在前引路。
茫茫大雪中,明挽昭生平第一次知晓何为恐惧,哪怕是明容昼过世的那夜,瓢泼大雨的梦魇都不曾 让他这般害怕。
怕有关那片浮云的一切,不过是沤珠槿艳,转瞬即逝。
第一百零三章 雪盲
西北冬日雪大,连着两日飘雪,坡下的杨西村迎着风,险些被埋了。
陆云川在杨西坡同沙戈援军交了两回手,设伏之故,一个照面便让沙戈军损失惨重,隔夜再交手, 陆云川斩了对方主将,沙戈军群龙无首,进退不得,便在杨西坡同陆云川对峙。
即使胜负未分,陆云川的目的也已达到,他阻截住了沙戈援军。
“世子!”探子匆忙来报,雪大脚滑,滚进来似的急忙道:“东边有沙戈人的兵马,绕开定舆城!朝 我们来了!”
东边来的沙戈军,只可能是边巴的那支。
陆云川略一思忖,便明了前因后果,随即不由冷笑。
难怪主将死了也不见沙戈退兵,原是有这一手。
陆云川走出门去,遍野皑雪,如鹅毛般簌簌飘落,冰凉雪花被风吹得铺面,让人睁不开眼。
他笑了声,带几分阴冷的狠意,“这场雪下得好。”
雪中马行不易,乌玉雪又不是陵西战马,在雪地里速度就慢了下来,风雪又大,明挽昭的骑术打仗 时还能应付,但这种恶劣天气下,他几次摇摇欲坠,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
出来时匆忙,赤手握缰绳,凛寒中冻得僵硬,连磨破皮出了血明挽昭也没察觉,他们已找了半日, 游谨在侧瞥见明挽昭发紫干裂的唇,蹙眉说道:“陛下,可要歇歇?”
“不必。”明挽昭狠狠闭了闭眼,到陵西前他没看过这么久的雪,如今瞧得眼神有些发散,甚至时不 时地便会眼前漆黑。
直到方才,便当真什么都瞧不见了。
明挽昭眼盲了十余年,但突兀失明,还是愣了片刻。随即想到,从前听齐雁行说起过,边陲下雪久 久不化,在雪中久了,便易突兀眼盲,过个几日才会好转。
明挽昭不动声色,凭着极佳耳力,他自己不说,便尚未被人发觉。
游谨在雪中辨别着方向,也没发觉明挽昭不对劲,却忽而听见天子哑声说:“等等。”
“怎么了? ”游谨回头。
明挽昭勒马停了下来,在风声中蹙眉半晌,随即缓缓转头向西北方向,说:“那边好像有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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