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车夫的声音突然惊醒,李玉泽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和方宜民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微妙而危险的程度?!
他只要轻轻偏头一下,就可以吻上刚才他盯着发呆的浅色嘴唇。
方宜民任何清浅的呼吸都会打在他的皮肤上,轻易就能感觉到,不由得让李玉泽莫名有点不自在。
李玉泽偏了偏头,企图躲避这种让他陌生且心神不宁的感觉。
然而其实只是徒劳,在他不曾察觉到的时候,方宜民已经用密不透风的细心渗透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北地条件极其艰苦,李玉泽的吃穿用度有时候却能和他在濯京时相差无几,这里面说没有方宜民的功劳,连李玉泽自己都不信。
方宜民对李玉泽的心理活动似乎毫无所觉,甚至凑近了点儿,轻声问他:“从羿……你怎么啦?”
他凑过头来看李玉泽,圆圆的眼睛仿若某种温顺的动物,瞳孔里透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李玉泽心想,那个什么濯京四大公子的评选,开始觉得只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样近距离被方宜民注视着,用这种温顺的眼神,别说是李玉泽,就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出于蛊惑又或是心软,答应这个人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他赶紧缩回了身子,不敢再看对面方宜民的眼睛,自然也就错过了好友略带遗憾的眼神。
李玉泽语气有点不自然,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不敢看方宜民的眼睛:“车夫他,他说万香楼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下车了?”
他憋了半天,结果就憋出这么一句没营养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宜民却十分体贴,没让他感到半点窘迫。
小方大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捧场道:“嗯从羿,你说得对,我们应该要下车了。”
李玉泽更加窘迫,脸涨得通红,幸好皮肤不算白,所以不太明显:“那我先下去!你先别动,等我扶你下来!”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身手利落地跳下了车,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车帘被李玉泽掀开。他冲方宜民伸出手:“子澜,放心下来吧,我扶着你呢。”
方宜民探出个头,乖乖把自己的手交到李玉泽宽大的手掌上。对方的手心温热,带着点薄薄的茧,都是这些年摸枪摸箭磨出来的。
触感粗糙,却时时刻刻向方宜民传递着一种安心感。
两个人上了楼要了一间雅间,面对面落座。
小二手脚麻利地给他们斟了两杯清茶,低头问道:“两位客官,今天想吃点什么?”
李玉泽刚要开口,余光瞟到方宜民瘦得凸出的手腕骨节,改口道:“来几个清炒的小菜,再上一盅滋补的汤。”
小二搭了搭肩膀上的毛巾,应了声:“好嘞!”说着就要把茶壶端下楼去报菜名了。
“从羿,等等。”好像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方宜民伸手拦住小二,“把一个清炒换成一个辣菜吧……要贴近沧州那边口味的。”
——北地湿寒,寒冬腊月里能喝一锅辣汤,全身上下身心都暖了起来。李玉泽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口味也不自觉慢慢改变了许多,从开始的完全吃不了辣变成了现在的无辣不欢。
这个口味上的变化,他印象里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却不知道子澜……是从何知晓的?
这么想着,李玉泽看向方宜民的眼神不自觉就带了点疑惑。
方宜民看他皱眉迷茫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失笑道:“你自己跟我说过的,怎么都忘记了?”
李玉泽的记性不算差,但这件事情他真的完全没有印象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还是他刚到朔北驻扎的时候。羌人还未开始大规模的进犯,李玉泽也还没有担任现在这样的重职,天天都有空闲时间。
闲下来的时候,别的例如喝酒打牌的事情,他也不太热衷于去做,便天天专注于给爹娘,兄长,妹妹和方宜民写信。
李玉泽对不熟悉的人还能端着几分冷峻,对亲近的人,那可叫一个话痨。
写信就更是了,能说一天的话,全部转换成五六页的信纸,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李玉泽连续给家人和方宜民写了好几十封。
家人们被他絮叨得不行,渐渐地回信不如寄信频繁,甚至有时候还得轮番上阵,一家人合力就为了给李玉泽写一封。
到后来每封都会认认真真回信的,也就剩下方宜民一个人。
北地能够消遣的东西很少,李玉泽一个人呆着,倾诉的欲望便愈发浓烈。
——他和方宜民说他们帮牧民接生的小羊羔,李玉泽还是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小羊羔,浑身都湿漉漉的,柔软的羊毛黏在身上,小羊软软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手心。
——他和方宜民说曾经有一次偶然遇见的羌人小孩,穿着和这边牧民差不多的服饰,然而却要瘦得多。李玉泽和同伴们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干粮掰了点儿拿给他。小孩儿一脸怕意,又似乎故作凶狠,抢过他手里的干粮就跑,甚至连谢谢都没说。
——他还写道,这边饭够吃,就是太辣了。厨子大概是受了什么指示,顿顿菜没有不放辣椒的,对李玉泽这个京城人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他和方宜民诉苦道,自己第一次喝这边的辣皮子汤,晚上拉肚子拉了好几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