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民继续摇摇头,忍下腿部的疼痛,借李玉泽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勉强站直之后,李玉泽倒是还蹲在地上没有动。
大概是察觉出此刻的方宜民不过是强弩之末,在他面前勉强撑着状态而已,李玉泽扶着他的手臂也没有松开,往下挪抱住了他的腿。
李玉泽做了一个令方宜民倍感意外的动作——对方单膝跪地,一只手抱着他的腿,另一只手轻轻给他拍干净了官袍下摆的尘土。
“好了,”李玉泽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干净了。”
他还搂着方宜民的腿没有松开,这个角度,方宜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说话时候不小心露出来的虎牙……就像只可爱的大狗狗,看得方宜民心都快要化了。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李玉泽的脸,满足地喟叹:“从羿……”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小田听了李玉泽的吩咐,到前边儿去打水洗布巾,谁知道回来就撞见这么一幕,手里湿漉漉的布巾递出去也不是不递出去也不是。
“将军……”纠结了片刻,布巾不停地在手里滴水,小田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李玉泽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亲民,赶紧往后撤了下身体,做贼心虚似的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李玉泽轻咳两声,装作一本正经地开口。
小田递上布巾,飞速撤退去赶前面的队伍了。李玉泽把手里的布巾拧干水,捧着方宜民的掌心,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他用的力度,比平常早上给自己洗脸时候不知道要轻多少,生怕一不留神就弄疼了眼前的人。
不止这样,李玉泽还不停地观察着方宜民的表情,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掌心被擦拭地干干净净,又恢复到白皙的状态,只是多了几道擦伤的伤口。
李玉泽看着那几道伤口,皱了皱眉——可是现在队伍已经远了,军医在玄铁骑里,赶来也得有点时间了。
看出他的闷闷不乐,方宜民主动道:“我回去就会请大夫包扎好的……从羿你别担心。”
李玉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走了之后……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个人平常在官场上八面玲珑,好像在别人的口中,任何事情只要交给他都能做的很好的样子。
可是这样长袖善舞的方宜民,在李玉泽面前几乎不曾出现过……他总是笨笨的、固执的、只会用自己从不邀功的付出去打动李玉泽。
方宜民看着他担心的眼神,心里莫名就多了点冲动,让他不禁开口:“我能……我能的,你不要担心!”
“还有,还有之前那件事情……”方宜民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说清楚,可那天晚上的事情又实在有点羞于启齿,不由得磕磕巴巴道,“你不要责怪自己,其实都是我让你……”
“子澜,这件事情,你不必劝慰了我。”李玉泽看了他一眼,蓦地打断了方宜民,“你放心……回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一个……交代?是他想的那样吗?
方宜民猛地抬头看向了李玉泽,对方却躲躲闪闪回避了他的眼神。
方宜民没能看到的是,李玉泽被头盔掩盖下的耳尖,已经轻轻地红了。
又清了清嗓子,李玉泽对着方宜民,轻轻地说:“子澜……我得走了。”
“啊……”方宜民如梦初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我……那我送送你。”
像之前的无数次送别一样,只是这次,或许还多了点渺茫的希望。
方宜民目送着李玉泽翻身上马,手一拢缰绳,马头调转,又要开始向着远方奔赴。
——所以,还是要走了吗……?
方宜民没有说话,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盯着李玉泽的动作,甚至连眼珠都舍不得转一下。
人马上就要再一次离开他,现在仅剩下来的最后几分几秒,他都无比珍惜,无比……舍不得。
少年将军腰间挎着佩剑,贴身的战甲闪着寒光,意气风发地向未知的明天行进着。
然而就在离开前的那一刹那,在他已经快要消失在方宜民视线里的时候,李玉泽又转过了头来。
——他背对着阳光,身后是刚刚高悬的太阳,战甲在照射下透出难以形容的耀眼锐利,甚至让人不能直视李玉泽的眼睛。
此刻,方宜民才真的有了点“他喜欢的人是了不起的大将军”的实感——
对方穿着精良的战甲,骑着汗血宝马,而他站在平地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深蓝色官袍……和李玉泽一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不过李玉泽冲他一笑,那种锋芒感又瞬间退去。青年对于他,永远拥有满腔的温柔和爱意——无论是挚友,还是爱人,无可否认,在李玉泽心里,方宜民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子澜!”李玉泽冲着他大喊,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被风一模糊,已经不剩下多少音节,但方宜民依然准确地懂得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方宜民于是也起了玩心,像孩童一样把手放在嘴边扩音,也和李玉泽一样大声传话:“好!我——等——你——回——来!”
对方没再说话,年轻的将军挥了挥手,仿佛在晨光里暂时告别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开始向着无边的边疆远山、义无反顾地奔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