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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在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的情况下,郅玄绝不想走到那一步。
    毕竟马上就要离开西都城,一百步已经走完九十九步,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为了让各方安心,郅玄故意让府令动作大一些。如他所料,第一批队伍出发时,国君府和各氏族都有了动静。
    氏族确定消息属实,再无其他动作。包括密氏兄弟在内,都没有另外派出探子,也无意同出发的队伍联系。
    究其原因,郅玄尚未去往封地,新军也未正式建立,聪明人都不会急在一时。
    “事未成,此时派人岂非成了靶子。”
    这个道理没有氏族家主不明白。即使家族中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做些手脚,也会被立即按住,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氏族选择按兵不动,西原侯则不然,在队伍出发隔日,就将郅玄召入国君府。
    对于西原侯的问话,郅玄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
    此外,他每回答一句问话,就要恭维一番西原侯。话中引经据典,情真意切,就差眼含热泪扑上去抱一把大腿。
    不肉麻得渣爹受不了算他输!
    西原侯第一次发现被人恭维是如此难熬之事,见郅玄还在滔滔不绝,只能强行打断他,不想再听下去。
    “此去郅地,我儿当多加谨慎。氏族可用,却不可不防。属官唯忠,无需心急,当徐徐图之。狄戎如野草,其性情凶悍,无食果腹时,恶如成群野狼。遇内事,封地国人可用,庶人可用,奴隶亦可用。千名甲士未必忠于你,唯对外拼杀,可放心用之。”
    听到西原侯的话,郅玄不免惊奇。
    话中固然有挑拨的成分,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提醒和教导他。
    “儿遵父亲教诲。”郅玄正色道。
    西原侯主动抛出橄榄枝,他必然要接着。在羽翼丰满之前,他要学会走钢丝,还要尽量走稳。
    不就是脸皮厚一点吗?
    他擅长。
    看到郅玄的反应,西原侯目光复杂,道:“你是我子,性情行事不类我,更类你大父。”
    西原侯口中的“大父”,指的是上代西原侯,也就是郅玄的祖父。
    在郅玄出生前,上代西原侯就已去世,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位驰骋疆场威名赫赫的诸侯,一切关于他的事情都源于书上记载和别人口述。
    西原侯年轻时以强硬手段压制氏族,正是受到父亲影响。只可惜他没有父亲的能力和强悍,不小心遭到暗算,使得军权旁落,才造成如今局面。
    今天的西原侯格外有谈性,以上代西原侯为开端,他给郅玄讲了许多原氏祖先的事情,重点是历代先祖如何开疆拓土,如何同氏族斗智斗勇。
    其中有成功,自然也有失败。
    成功压服氏族,则君威赫赫,在朝堂说一不二;失败的或沦为傀儡,或英年早逝,身后仅有史书上的文字方能还给他一个公平。
    史官强悍,以家族传承,历代执刀笔,无论功过,只录事实。权大如国君六卿也无法掩盖真相。
    假使西原国的史官因执笔遇害,他国史官必会蜂拥而来。动手之人乃至他背后的家族都会被万人唾弃,就此遗臭万年。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独西原国。
    史官执笔记录真相,不会因某国强大擅自更改。就算一国史书能改,天下诸侯国何其多?哪怕流传下一份,真相就不会被掩盖。
    这个时代严守礼仪,方方面面都有规则,某些方面甚至称得上死板。但也是这种刻板,留给后世一个宝贵的遗产,那就是风骨!
    西原侯讲述得十分平淡,郅玄却听得胆战心惊,为平铺直叙中的鲜血淋淋,为字里行间的刀光剑影。
    “我不及父亲,若是你,未知能做到几分。”西原侯突然话锋一转,一句话犹如炸雷,直落郅玄头顶。
    郅玄没有抬头,颈后已然冒出冷汗。
    室内的温度并不高,他却像是坐在火炉上,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火焰吞噬。
    一直滔滔不绝的西原侯突然停下,他不再讲述历史,而是认真地看着郅玄,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郅玄暗中苦笑,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次他不可能蒙混过关。
    他不确定门外是否埋伏着刀斧手,万一他有哪句话说得不对,是不是立刻就会摔杯为号。
    “为何不答?”西原侯沉声道。
    郅玄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迷茫和担忧退去,只余一片坚毅。
    “玄不知,问我者是君上还是父亲?”
    这句话着实大胆,出乎西原侯预料,也和他之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有何区别?”
    “若为君上,玄惶恐,不为世子岂敢妄言。若为父亲,玄不堕祖宗威名,必当竭尽全力。”
    话落,郅玄抬起头,直视西原侯,腰背如钢刀笔直。
    凝视他片刻,西原侯忽然笑了,笑声由低到高,甚至有几分癫狂。
    听到声音,门外的侍人吃惊不小,却不敢轻易窥伺,只能站在原位,猜测是何事让国君大笑。
    自从遇刺重伤,不能领兵出战,西原侯再未这样笑过,以至于让许多人忘记,他年轻时是何等意气风发,豪迈爽朗。
    郅玄不出声,等着西原侯停下。
    良久,西原侯终于笑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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