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身为人王嫡子,少年时他也曾有过奢望,可随着年岁渐长,他逐渐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处境,将奢望埋入心底,再也未曾想起。
年复一年,王子淮醉心于积攒财富,爱财如命的形象深入人心。无论朝堂还是民间,提起他的名字,第一印象就是爱财。
为此,卿大夫们没少弹劾他。
只不过卿大夫的弹劾和指责对王子淮毫无影响,哪怕成为集矢之的,被兄弟们背后嘲笑,他照样我行我素,半点没有改变的意思。
这么做固然让他被人诟病,却也不是没有好处。
太子防备诸多兄弟,几个兄弟斗成乌眼鸡,时不时闹得不可开交,他总能置身事外,不被卷入风暴漩涡。
然而,随着他出访西原国,和郅玄达成合作,又同原氏定下联姻,情况逐渐发生改变。
父王对郅玄的信任和喜爱超出预料,这对他来说是利也是弊。利在于他同郅玄交好,弊是会引来兄弟的忌惮和猜疑。
如今的情况是他想躲避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找上门。
身为王室中人,王子淮自幼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往往越躲越是麻烦,处理起来也会愈发艰难。
成婚时,稷夫人问他是否想过王位,王子淮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给出答案。
当时太子风头正盛,连办几件大事,在朝堂上极得人心。别说是他,连两个兄长都是老老实实,没有任何挑衅冒头的意思。至少表面是如此。
如今情况变化,或许是被逼得太紧,压力实在太大,太子仿佛换了一个人,无论性情还是行事作风都和数年前迥异。尤其是在处理政务的表现上,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王子淮能够断言,换成几年前,太子绝不会在春耕祭祀上出错。弄错牺牲数量和种类,简直不可思议,更无法想象。
难怪父王会大发雷霆。
大概是对太子抱有太大期望,在有心人的挑拨下,人王的失望全部化成怒火。如果太子不设法改变,迟早有一天会被火焰焚烧殆尽。
王子淮本不愿如此想,奈何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粉饰太平。
太子进退维谷,处境变得尴尬。两个兄长步步紧逼,已然亮出刀锋。庶出兄弟们暂时观望,谁言不会有鼓脑争头的一天。
他该如何选择?
是继续做一个富贵闲人,静等权力更迭,带家人前往封地,还是迎难而上,同样做一个搏浪之人?
选择很难。
王子淮十分犹豫。
不是他懦弱无能,而是他明白选择带来的后果。
前进一步恐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也未必是海阔天空。
如果他打破藩篱,选择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最终会带来什么?如今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又会是何反应?
如稷氏,当初是看穿他对王位没有企图才会同他联姻。如果他改变志向,选择不同的道路,稷氏是否还会同他站在一起?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在这场婚盟中,王子淮自始至终居于下风。比起盘踞中都城数百年的庞大家族,人王嫡子的身份也不过尔尔。
一旦大氏族下定决心,连人王都会变得束手束脚,有时甚至要让步。何况他不是人王,连太子都不是。
王子淮陷入深思,迟迟没有出声。
稷夫人没有再开口,端起杯盏饮下一口,随后又夹起糕点,一口接着一口,连续吃下三块。
王子淮的生意她不感兴趣,却对西都城传回的糕点十分满意。甜而不腻,软糯适口,搭配甜汤,极合她的口味。
稷夫人又夹起一块糕点,咬开之后发现里面是红豆馅,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王子淮正心烦意乱,抬头就见稷夫人好心情地吃着糕点,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眼,上不去下不来,堵得他胸口发闷,别提多难受。
“夫人。”王子淮拖长声调,语气颇为哀怨。
稷夫人扫他一眼,轻笑一声,道:“夫君也想吃?”
王子淮看着稷夫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生气完全是和自己找不自在,索性抓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腮帮子顿时鼓起一块。
稷夫人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对着王子淮的面孔笑得花枝乱颤,停都停不住。
王子淮瞪眼,想要绷住,维持大丈夫尊严。奈何彼此太过熟悉,对上稷夫人的目光,到底没绷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继续吃他的糕点。
终于,稷夫人笑够了,揩去眼角泪花,看着继续鼓腮帮的丈夫,安抚道:“夫君宽容。”
王子淮看她两眼,哼了一声,就差从鼻孔喷气。
稷夫人又想笑,到底忍住了。不想让王子淮下不来台,只能转移话题,询问起联姻和原桃。
“原氏女年少却要远嫁,着实令人怜惜。”
稷夫人岔开话题,王子淮虽有些不自在,还是从善如流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没有再提起关于王位的念想。
不过夫妻俩都明白,今天不提,日后也必然要提。
以中都城目前的局势,王子淮想要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他迟早要做出选择。
稷夫人观察丈夫的态度,心中有所计较。她准备给家中送信,探一探父亲的口风,也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夫妻俩各怀心事,说话时难免心不在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