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戛然而止,停顿在大幽氏去世当日,小幽氏抬手抹去眼泪,迎上北安侯森然的目光,凄楚一笑,双手交叠在额前,深深俯身下拜。
“君上,我有罪,然瑫和兰不知此事,还请君上开恩。”
小幽氏比任何人都清楚世子瑒的地位。即使世子瑒发生意外,接替他的也是公子颢。从最开始,公子瑫就没有任何机会。
二十多年的谋划挣扎,不过是一场空。
事到如今,镜花水月破碎,梦也该醒了。
小幽氏承认罪过,道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只为能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她知道机会渺茫,可如果不试一试,连最微小的可能都不存在。
“君上,我愿偿命。”
小幽氏十分平静。
她坦诚面对自己,对死亡也就没了惧怕。
北安侯单手负在背后,另一手按住佩剑,只要稍稍用力,王赐剑出鞘,小幽氏就会血溅当场。
长久沉默之后,北安侯打破寂静:“夏末,大军归国。”
小幽氏闭上双眼,心知自己做对了。
北安侯给了她期限,意味着不会追究公子瑫和女公子兰。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谢君上。”
小幽氏再次俯身,诚心诚意,心甘情愿。
北安侯转身离开,直至房门合拢,没有再看她一眼。
屋内光线逐渐昏暗,侍人婢女未得召唤不敢入内。
小幽氏维持同样的姿势,仿佛忘记时间流逝。直到手脚发麻,再也稳不住,她才侧身瘫倒在地。
“夫人?”听到声响,侍人就要推开房门。
“不要进来。”小幽氏躺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屋顶。抛弃氏族礼仪,她只想留住这一刻的冷静和孤寂。
侍人不敢再动,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小幽氏又一次陷入回忆,这次时间更久。
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流淌,垂髫孩童总是有无尽的快乐,哪怕是在压抑的国君府,有父亲和长姊爱护,留下的也多是美好。
豆蔻少女诸多心事,她也曾爱慕俊美公子,可惜终是黄粱一梦。
碧玉年华出嫁,嫁给自己的姐夫。
坐在一片赤红中,她没有半分成婚的喜悦。
空对红烛,不见北安侯的身影,心中充斥愧疚和惶恐,似陷入熊熊烈火,在焦灼中煎熬整夜。
小幽氏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从不曾爱慕自己的丈夫。对于北安侯,她感到的多是畏惧和冷漠。成婚多年,虚假的情意全出自对大幽氏的嫉妒。
她斥责布湘狼心狗肺,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黑暗中,小幽氏缓缓坐起身,衣袖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来人。”小幽氏开口,声音沙哑。
从今日起,她将亲手熬汤。每日一碗,直至世子瑒和公子颢归来。
当年大姊遭受的痛苦,她也会亲身体验。
这是她的罪,她理应承受。
至于布湘……
小幽氏无声笑了,双眸湛亮,笑意阴冷。
婢女移来青铜灯,在灯下见此一幕,不由得脊背发凉,顿觉毛骨悚然。
隔日,天未大亮,一队飞骑驰出北都城,携北安侯亲笔书信,日夜兼程奔赴南幽国。
飞骑离开不久,国君府内传出小幽氏重病的消息。
公子瑫远在细地且沉疴在身,有时还会陷入昏迷,漠夫人代他处理政务,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夫妻俩无法亲自前来,只能派遣家臣送来好药。
女公子兰已经出嫁,嫁的是北都城大氏族。夫妻俩相敬如宾,日子算是过得不错。
听到小幽氏重病,安兰立即前来探望。
当着女儿的面,小幽氏谈笑自若,脸色微有些苍白,丝毫不见病入膏肓的模样。等到安兰离开,她再也坚持不住,猛烈咳嗽数声,口中呕出鲜血。
抓着染红的绢帕,小幽氏眸光幽暗,吩咐侍人道:“我服的热汤,每日给布湘送去半盏。她不肯服,直接灌下去。”
“诺!”
小幽氏的一言一行都被报知北安侯。
得知她给布湘送汤,北安侯没有阻拦。布湘疯狂挣扎时,看守她的人还会帮上一把,确保热汤不漏一滴,全部灌入她的口中。
热汤里的毒药性极强,虽和毒杀大幽氏的不同,却一样能让人痛苦万分。
小幽氏一心求死,每日服的剂量自有定数。送给布湘的药量减半,不会让她死,只会让她痛苦,每日身陷炼狱,想晕过去都是奢望。
北安侯的书信送达南都城,赵颢和世子瑒正准备动身。
兄弟俩商量之后,决定留一支军队驻守南都城,再由先豹等人和残存的南幽氏族共理朝政,保证国内政务和军务正常运转。
在此期间,赵颢和世子瑒各率军队清扫南蛮,同时威慑周边各国,以防有人趁乱生事。
以上安排只是权宜之计。
等中都城旨意下达,南幽侯正式禅位,割韭菜的安排就会提上日程。在那之前,为麻痹目标,一切以稳定为上。
对于赵颢的打算,南幽氏族尚无觉察。
鉴于南幽侯的行为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们态度急转,从万般抵触发展到希望赵颢早日接受爵位。
赵颢有杀神之名,好歹不会滥杀。即使用刀在城内过筛子,也会讲究律法和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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