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沉睡的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
…………
谢棠如并不喜欢梦境, 尤其是在那个仿佛预知、甚至主宰他未来的梦境之后。
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梦境的发生。做了这么多次和“未来”有关的梦境后谢棠如心中其实隐约已经有点儿怀疑, 如果说第一次做梦还能归结于偶然或者是上天眷顾, 可是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 谢棠如绝不相信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偶然而窥见了命运的阴影。
谢棠如沉默立在九微灯旁, 一人多高的九微灯灯影摇曳不定, 在夜风中扭曲成片片的影子, 身穿藏青色道袍的张仙师立在殿中央,脸上惨白, 朝神情冷峻的帝王深深俯下首去, 他的声音被风吹到谢棠如耳侧。
“……陛下,请恕贫道对世子之事实在无能为力。”
他施展秘法失败了, 并没有唤回已死之人的魂魄。这本来也是概率极低的一种秘法,在施展之前, 张仙师就曾经告诫过商清尧,帝王对这个结果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情绪,只是闭了闭眼睛。
“既然如此,朕知道了。”
风灯摇曳, 殿外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边乌云遮蔽月亮,冷风灌进来,吹开帝王额前的十二旒,圆珠碰撞乱响,照见他一双冷峻的双眼。
张仙师再次深深地俯首,他已经极老,因此身形佝偻,即使是修长生大道、勘破红尘的修仙者也无法抵抗岁月的流逝。“陛下……如果陛下执意,或许可以命人寻访隐居在岭南边境群山之中的鬼方一族——传闻中他们勘破了人世生死的奥秘,无论是长生不老、青春回转、还是死而复生鬼方一族都有办法。我年轻时候曾寻访鬼方一族,习得秘法,可惜未学得精髓,而不能使世子复生,或许鬼方族中精通此种秘法的人能够为陛下成功施展秘法。”
夜色被风一吹,灯影扭转晃动,再回过神来周边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确实知道有一种可以逆天改命的术法,而且当世之中,也只有我可以为你施展,但是施展这种秘术的代价——你身负帝运,福泽深厚,唯有以你一身的气运作为交换才足以完成秘术的献祭。”
那道被笼罩在浓雾中嘶哑而又模糊的声音不怀好意地开口。
谢棠如心想,这应该就是张仙师口中那个鬼方族的人。
这绝非一桩好心的交易,甚至他对于商清尧的恶意是实质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谢棠如站在虚无中,任由雾气划过他周身,他冷静地想着,如果商清尧足够清醒,就绝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情。
身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应该比天下任何人都会衡量得失,不过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商清尧日后自然还会遇到许多更好的人,而谢棠如,不过是当中最不识好歹、最没有什么特别的一个。
……商清尧没有道理答应这种过分的条件。
良久之后,另外一道谢棠如所熟悉的嗓音开口:“好。”
一字千钧,斩钉截铁。
……………
所以说他果然不喜欢梦境。
醒来之后好几天都没有再做过同样的梦,但梦里的种种场景总是循环往复,一直在谢棠如的脑子里播放。
引得他的心情总是莫名烦躁,他甚至不想出现在商清尧面前,因此已经好几天没有回皇宫,直到中秋临近,宫里下旨请魏国公和魏国公世子进宫赴宴的消息被笑眯眯的太监总管宣读,谢棠如才终于想起来自己逃不过的一劫要来了。
太监总管满脸堆笑双手把圣旨递给谢棠如,不经意试探谢棠如的口风:“世子这几天都没有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在忙?”
他说话之间在心底难免叹了口气,谢棠如不在宫中这几天,当值的小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即使眼色不太好,但商清尧那么明显的心情不好他们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太监总管知晓谢棠如离宫的时候,心几乎跳掉了嗓子眼,他几乎要以为是谢世子发现了陛下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但是看帝王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问了帝王一句:“陛下,可要命人去接魏国公世子回来?”
帝王当时神情极为复杂,让他这个在宫闱中沉浮了半辈子的老人也没有弄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帝王最后只是轻轻道:“不必,随他去。”
谢棠如瞧出他表情里和以往细微的不同之处,不由得眯起眼睛:“方公公这么说难道是宫中怎么了?”
太监总管便凑过去低声同他说:“谢世子,您是不知道喽,陛下这几日在宫中没有看见您,心情瞧着都没有往常好。我们这些伺候的人还以为是哪里伺候不够周到,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哎呦!”
他话中已经透出本不该由他来说的提醒,但是谢棠如就像没有听出来一样,淡淡地弯了弯唇:“这几日恰逢陛下生母明月夫人的祭辰,心情不好也是理所应当的,还劳公公平日多加费心了。”
太监总管:“…………”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这位谢世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但是做奴才的总不能质疑主子,他只好苦哈哈地说:“是是是,奴才们一定会更加上心。”
谢棠如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方公公是宫中多年的老人,应该对陛下的生母也有几分了解吧?不知道这位夫人怎么好端端就病故了,徒留当时年幼的陛下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