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件事都要为之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就像国家灭亡是因为君主残暴, 所以世人才会一直被感情控制着、束缚着, 也永远地困顿着。”
“你看, 你也是这样。”虞声轻声说。
在她话音落下的这顷刻间, 商清尧已经越过了第一道防线, 踏上长桥,与谢棠如四目相对。帝王手中的长剑隐约滴落血痕, 下颌弧线绷紧, 面色极为冷厉,但是他的声调仍旧温和。
“阿如, 别怕。等我过来。”
火光照亮的夜幕下,谢棠如站在大殿门口, 十扇雕花木门尽数打开,冷风穿堂而过,吹动他衣袖烈烈。
冬日实在太冷。
他平生第一次将商清尧的五官在心底描摹清楚。
夜幕中忽然飘起细碎的雪花。
月似的纯白落入虞声漆黑的眼睛,她的视线在谢棠如和商清尧之间游移, 最后定在谢棠如的侧脸上。
“他觉得你会害怕。真有趣。”
谢棠如垂了垂眼睫,没有回答。商清尧被虞声带来的人拦在长桥的另一端,那些人宛如不知疲倦与疼痛的兵刃阻止商清尧前进。
谢棠如看了一会,就看出这些人的异样。
他们是死士。
但这些死士和普通的死士又不一样,是经由鬼方族手锻造出来的、已经非人的“兵器”。他们拥有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和不可思议的治愈能力。
是虞声敢一个人来见谢棠如的底牌。
“你是在担心吗?”虞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尽管他们的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但是他们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
谢棠如极快地蹙了一下眉梢,听虞声语意不明地说:“没有人能不被感情所驱动着,可是你的感情真的是你的感情吗?”
“你想说什么?”谢棠如猝然转过脸来,眼底锋芒如刀尖雪亮。
虞声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一把弓箭,那是一直藏在她身后的死士递给她的。她指尖抚过绷紧的弓弦,在指腹按压出痕迹,下一刻就要割断般——
她将弓递了出去,嗓音提高,漾开在夜色里:“谢世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感情都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感情,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声线甜蜜却充满恶意:“我想有些话已经不用我再多说了。你喜欢商清尧,从来不是你真正的想法——那只是蛊虫在欺骗你。”
同心蛊种蛊成功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当事人绝不能意识到自己中了蛊。一旦被揭破真相,蛊虫对思绪的蒙蔽作用也会解除。
“那本来是我要人给废太子种的同心蛊,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失踪了。谢世子,你觉得它现在应该在哪里呢?”虞声歪了歪头,带着某种恶意的诱导。谢棠如中的蛊当然不是她当初要给废太子下的那一只,但是她也并没有说谎话不是吗?
“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问一下你面前这位陛下,我说的有没有错?”
商清尧闭了闭眼。
在这样的时机,说出这样的话,不得不说是高明的手段。
眼睫轻垂,谢棠如握住了她递过来的长弓,神情在阴影中晦暗难辨。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传到了另一端。商清尧的人与虞声的死士泾渭分明,无声对峙着。轻薄绵密的雪花落在所有人的发上、衣上。
最后一句话含笑落下。
“他欺骗了你。”
一支打磨过的锋利长箭被递到谢棠如手中。
虞声蛊惑着他:“结束这个错误吧。只有你亲手结束这个错误,才能抹去他加诸给你的欺骗与耻辱。”
“到时候我们回到岭南,你会成为鬼方族最尊贵的少主,而今日种种的爱与恨,只是一场不太好的梦而已。”
她笑盈盈地看着谢棠如挽弓搭箭,心中泛起隐约的波澜。
商氏皇族的血脉终究要终结于她的手——江山万里、长生不老,都灰飞烟灭。
箭尖对准商清尧,谢棠如拉开弓弦,却没有着急将这一箭射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虞声见他始终没有动作,不由得心下生出几分焦虑。她的计划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可在对上谢棠如的实际反应时,这份“完美”免不了有一丝漏洞。
“谢世子是心软了吗?”虞声指尖点了点唇瓣,柔软甜蜜的笑意无端冰冷。
“心软?”谢棠如微微一笑,始终注视着前方,“不是虞姑娘你自己说的么,我本来就是受控于感情、心慈手软的凡夫俗子啊。”
远处商清尧听到他的话,眸底光辉动了动。
虞声感到不可思议:“他欺骗愚弄你,给你下蛊,难道你还能原谅他?”
“虞姑娘神机妙算,但有一点恐怕没有料到——鬼方族的蛊对我来说不起作用。”他毫无波澜地看着虞声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一种极度的愤怒与难堪上。
“怎么可能?”她惊讶失声。
“让虞姑娘失望了。”谢棠如言笑晏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中过蛊。至于你觉得我喜欢商清尧,那自然是因为我确实倾慕于他。”
他扬了扬下颌,声音毫不避讳被人听到。这句话清晰地越过水面,尾音模糊传入商清尧耳中。
“无论如何,我自己的真心还是分得清楚——我就是喜欢他而已。”
话音落下,谢棠如动了动指尖,银白箭锋无人察觉地偏了偏,随即长箭离弦,刺破冰冷的空气,直直朝商清尧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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