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赴宴的除了世家公子,亦有寥寥数位朝臣,以及其他几个在天祁举足轻重之人,闻听此言,几人都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轻声交谈起来。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清楚地传进耳中,宁折动了动脑袋,从青鸾怀里探出半只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看了眼宴上众人。
青鸾摸了摸他的脸,勾着唇温声道:“别担心。”
宁折面无表情,轻轻撇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青鸾动作微滞。
那边第五陵尚且还在步步紧逼,看着青鸾冷道:“魅魔不过是男人身下再低贱不过的玩物,可太子殿下却如此宠爱一个魔族,真是令叫那些在大战中惨死的将士心寒!
他像是要叫所有人都听清楚似的,有意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直视着青鸾,咄咄逼人道:“这么些年来,天祁有多少人惨死在魔族手里,被他们生吃殆尽!太子殿下如此作为,又有何颜面坐在这个位子上!有何颜面面对天祁王朝千万子民!”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将青鸾的弱点死死攥在手里攻诘他,顿时就将青鸾置于不利之地,引得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
第五陵见状,苦着脸叹了口气,惋惜道:“太子殿下今日执意偏袒这魅魔......真是要叫天祁子民寒心了......”
倘若今日他不交出琴奴,明日这天祁上下,恐怕就要流传出他青鸾太子为魔族妖颜所惑、视万民为草芥残暴不仁的流言来了!
青鸾眸中暗芒一闪,冷笑一声,双臂搂紧了宁折,衣袖一拂便要动手。
第五陵眼尖地看见了他动作,立时敏锐后退一步,唯恐他像方才那样猝不及防出手。
他正是心神警惕之际,可是突然,第五陵就看到青鸾的手被人抓住了。
第五陵定睛一看,竟然是他怀里那个自赴宴以来一直都被狐裘遮掩住面容的少年!
“太子殿下。”
少年轻轻张开嫣红动人的唇,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声音便同他的人一般绵软无力,像天边轻轻漂浮的云朵,像春日里柔和清浅的风,怎么也抓不住,只要一个不注意,便会从手里溜走。
明明是微弱又苍白的音色,却不知为何,那轻轻上挑的尾音里竟莫名带了股若隐若现的勾人味道,犹如一把小刷子扫在人心尖似的,扫得人心痒难耐。
青鸾眸色微亮,连忙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阿奴,你终于愿意同孤说话了。”
他收紧双臂,头埋进宁折肩窝处,深深呼吸一口,强忍着身体的颤栗,嗓音嘶哑地承诺道:“阿奴别怕,只要有孤在,就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他一时间心血沸腾,太过激动,以至于忽略了少年对他的称呼。
那已经不再是亲昵柔软的“青鸾”,而是一声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少年对青鸾的誓言丝毫没有反应,像个布偶一般任他抱来抱去。
他睁着一双漆黑无神的大眼睛,眸子里暗沉透不出丝毫光亮,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清楚的,所有的誓言都是假的,都不过是青鸾欺骗他、玩弄他的一个幌子。
如他这般低贱肮脏的东西,天生就该被人欺辱亵玩,他不配让任何人对他好。
少年轻轻伸出手,扶着青鸾的肩膀,推开了。
青鸾眉眼微愣,“......阿......奴?”
“太子殿下。”宁折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青鸾终于听见了他对自己的称呼。
“阿......阿奴......”
青鸾喉头微动,两颊微微抽 动着,俊美的面孔上强行挤出一个温柔僵硬的微笑来。
“阿奴......别这样......什么太子殿下......唤我青鸾啊,阿奴,你忘了我的名字了么......”
“你忘了......你说过的......阿奴,最喜欢青鸾了......么?”青鸾抖着手上前一步,不敢触碰他。
宁折站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没忘。
不可能忘的。
在他失去记忆脑海一片朦胧时,在他胆战心惊惧怕着周围一切不敢入睡时,是眼前这个男人,将他从无间炼狱里拉出来。
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嫌弃他血脉肮脏低贱,亲手将他抱起来,带他走出绝望、迷惘和痛苦。
他亲吻着他的脸,亲口在他耳畔告诉他,他名唤青鸾。
怎么会忘记......怎么可能忘记......
将他拉出地狱的是他,亲手将他推下深渊泥沼的,也是他。
宁折攥紧了拳,忍着心中刀绞一般的剧痛,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重新睁开眼,伸手决绝将男人推开。
“太子殿下,”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曾深爱过的男人,淡淡地告诉他:“都过去了。”
青鸾浑身僵硬,盯着宁折那张平静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什么过去了......阿奴,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他猛然上前一步,抓住宁折的手腕,神色狰狞,“我不知道!阿奴,你说清楚,什么叫都过去了!?”
宁折抬着头,双眸静静盯着他,那双原本流光溢彩的魅惑凤眸里,此时却只剩下了一片浓稠厚重的悲伤和绝望在流淌。
这个男人……他分明知道的。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他的痛苦......可他却还是要生生逼着他丢尽最后一丝尊严,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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