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看了我一眼,轻轻一叹,随后若有似无变成了切实可感,隔着掌心的玉璧,他轻轻扣住了我的手,口中继续道:“但帝王的冷箭有千万支。且每一支,都是为了那个将领放的。”
“出云,你知道那个帝王是谁么?”
玉璧在掌心忽然散发出滚烫的温度,无数个画面在我眼前雪片一般飞闪而过,是我,是广陵,是涂泽。边关飞雪,长河日圆,宝殿金宫,断壁残垣。一袭被血浸透的官袍,一个跌落的冠冕,一头纷扬扬的白发,最后衰颓宫殿中一双浑浊老目望向我:“泊舟,是你么?”
渺渺风烟里一个佝偻的人影回过头,却笑道:“重山,你来了。”
第71章 神与仙亦有别
广陵松开手,那些画面霎时如潮水般退去,仿佛浑身的气力也随之被抽走,我感到四肢一阵发软,瞬时发了一身的冷汗,夜风一吹,寒凉透体。
水榭之外的碧潭被风吹起微小的波纹,树影和月影在水面上飘渺不定,像前世今生一般。
我低头,玉璧在手掌心微微发热。幻象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似乎还在眼前。
这是梁兰徵之前的那一世么?
广陵说 :是。
我说:先前在苍崖洞中,东君也曾想给我看。我拒绝了。我单知涂泽与我世世纠缠,却不知道原来还有你。
广陵没说话。
我想起来林重山临死前托人从牢中寄出的信,信是寄给千里之外的方泊舟,信中附着这枚伤痕累累的玉璧。只是这信还未出京城,便被皇帝截了去,被皇帝一掷摔成了两半,林重山的遗言和遗物都没能送到方泊舟手中。
过了一生一世,它最终又回到我手里。
就像方泊舟寄出的一片真心,漂泊一世,最终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哎。我又觉得有些伤感。我原想问他为何也下凡来,此刻又觉得没必要再问了,他也许的确是为了我而来,但他的“为了我”与我想要的“为了我”明明白白是两回事。
我有些意兴阑珊,将玉璧纳入怀中后,我说:“这玉璧的由来我知道了。”又说,“夜已深了,神君若无他事,请先回罢。”
沿着回廊,我将广陵送到门口。瀛洲岛上月色澄碧,我看着那一个墨蓝的背影在月下离去,缥缈缈似一缕烟,脑中又浮现方才在幻象中看到的林重山。方泊舟记忆中的林重山,就是这样无数个背影的总和。
原来我早就见过他的许多背影了。谁说我与涂泽之间的局难解?我看我与我这位师父之间亦是如此。涂泽的难,我的难,都在舍不得。谁若舍得从这样一个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大约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到了第二日,一行人辞别沧澜君后,便向宝罗山去。前一天句芒同陆允修提过一句秘游会,这个小道士不想还能遇到如此盛事,便请求句芒带上他去看看。
句芒算着涂泽恢复的时间尚早,一口便应了,应完了之后才想起来问一问广陵。广陵将我与涂泽都看过一遍后,点头说:“无妨,我一道去。”
他若去了,我自然也一起去。
叫我暂松了口气的是,过了一晚,陆允修仍是陆允修,还没有突飞猛进恢复成别的什么人——纵然我知道这一刻迟早要面对,但还是希望能迟一天算一天。
路上听照楚讲,宝罗山在南海,边上就是南海观音的紫竹山,是天上地下瑞气最为盈沛的一块宝地。宝罗大仙喜欢收集各路宝贝,在他的收藏中,除了千叶莲这类宝器,还有一些古怪有趣的玩意,其中最有趣的是一张奇境秘游图。
“秘游图中汇集自盘古开天以来天上人间的所有秘境、奇境、险境、绝境,看似一副画卷,然而人入其中,却如身临其境。”照楚说。
陆允修在旁听得有些呆,说:“昨日乘鹤,今日驾云,与我皆可谓奇境了。不知那秘游图中的奇境又是什么?”
照楚道:“盘古开天,天地两分前,上下混沌一气,是谓一奇。不周山倒,天塌地陷,洪流肆虐生灵涂炭,是为一险。这是秘境图中最为人称道的两样,其余还有一些杂的,譬如一门之隔,沧海桑田的玄门之境,或是东君的焦土回春之境,其中亦都有收录。”
句芒说:“焦土回春,怎么就成了‘杂的’?”
照楚才想到正主就在跟前,嘻嘻嘻地吐舌一笑,然后继续说道:“保罗大仙是第一批修成神仙的凡人,比东君和广陵神君大约也小不了多少岁,与他同辈的老神仙多数都已还魂天地,自行陨灭了。”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看了广陵一眼,年纪这么大的神仙算起来都比他要小?按龙六龙七先前所说,我勉强算是东海龙王的第五个孩子,这样说来,即便算上出云的那一世,我的年纪恐怕也只有他的一个零头,更不要说我如今还只记得前一百年的事。
若阅历与心智如此悬殊,易地而处,他看我恐怕就像我看一个婴孩一般,又如何能生出我想要的情来。这是强人所难。
那头照楚继续道:“宝罗大仙喜欢热闹,所以每十年会邀请各路神仙到宝罗山中参加秘游会。所谓秘游,便是入画卷而游。为增趣味,宝罗大仙会从他的收藏中拿出一个作为赌筹,请神仙们参加寻宝游戏。只是画中各处常暗藏凶险,要寻得宝藏并不轻松,算来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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