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如果你恢复记忆,还会记得我吗?”他又问。
“……不知。”万里不怎么确定。
“你敢忘了我试试!”宁乘风作势要勒住他脖子揍他,“敢不敢忘?”
万里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不敢忘。”
临别那日,他们站在人群熙攘的城门口告别。
万里把早就收拾好的东西放进纳戒里递给他。
宁乘风接过,再次同他确认,“你是在沼泽荒原边上的那个小丘山半山腰闭关对不对?”
“对。”万里低头将水袋系在他身上,嘱咐道:“能用灵石解决的就别动灵力,回去再让你哥帮你检查一遍身体。”
宁乘风盯着他手腕上的红绳,“我回去一趟用不了多长时间,拖了这么久我哥也没找过我,估计家里也没什么大事,最快半个月就能赶回来,你别到处乱跑。”
“嗯。”万里抬头看向他,“我在小丘山等你。”
宁乘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明明经历过许多分别,这次却格外不舍。
他冲万里笑道:“咱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你都不肯给我看看脸,现在总能让我看一眼了吧?”
万里伸手便要去摘兜帽,却被宁乘风一把攥住了手腕。
“……算了,等我回来再看。”他伸手摸了摸鼻子,笃定道:“我肯定在你闭关之前回来,别乱跑。”
“嗯。”万里点头。
宁乘风十分潇洒地冲他扬了扬下巴,“我走了。”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大步走向了传送阵,头也不回地冲万里挥了挥手。
人声喧闹里,他们分别在一个普通的清晨。
十六岁的宁乘风将分别当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和万里很快便能重逢,然后再回到万玄院和闻在野崔辞鸡飞狗跳熬上四年。
他恨不得一夜就能长大自由。
春分那日,他兴致勃勃地出了传送阵,却见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巽府。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他被人塞了把朱雀刀,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便被迫开始了逃亡生涯。
崇正盟的人紧追不舍,他数次动过要回沼泽荒原找万里的念头,却又被生生压下。
他不能连累万里。
最开始的那一年十分难熬,他每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中,生怕一觉醒来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日日疲于奔命。
在他从旁人口中确认宁行远死讯时,他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想死前,再见万里一面。
他背着不肯认主的朱雀刀,绕了许久的路,甩开了数不清的人,孤身一人回到了当初他和万里约定的小丘山。
此时距离他们分别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万里是在等他,还是因为他失约已经离开了?
他抱着微渺的希望,爬上了小丘山。
我要求也不高,我悄悄再看他一眼就好。
宁乘风这样想道。
可惜他在小丘山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万里的踪迹。
毕竟我失约在先,他走了也好,省得因为我莽撞连累了他。
冷静下来的宁乘风松了口气,在山顶枯坐了一夜,拍了拍身上的泥离开。
他抱着宁行远的朱雀刀吹了一宿的冷风,突然又不想束手就擒了。
他要活下去,弄清楚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给他哥和宁家所有人报仇。
他准备过传送阵去中州。
少年背着朱雀刀面无表情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同一袭白衣的修士擦肩而过,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对方手腕上系着的那抹红色。
宁乘风往前走了几步,愕然回头,却早已不见了那修士的身影。
他正欲去找,却看见了崇正盟的人,当即便调转了脚步,踏进了拥挤的传送阵。
从此万里便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
不过是一时情动。
几百年过去,甚至每次斩心魔境时,万里也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两眼。
再一次被迫重温自己的十六岁,看着万玄院中的褚峻和沼泽荒原的万里身影重合在一起,并且浮现出孩子他娘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大魔头罕见地察觉到了一丝暴躁。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他恍然间又变回了当年十六岁的宁乘风,满腔愤懑不甘地背着朱雀刀走在人群中,强撑着要赶往中州。
他再一次同那手腕系着红绳的白衣修士擦肩而过,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对方。
那人转过头,在看到他的瞬间微微怔愣,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闪过一丝茫然,“道友有事?”
宁不为盯着褚峻这张脸,总是很难将他同当年那个讨人厌的褚掌教和温柔沉稳的万里联系起来,却又觉得本该如此。
所谓斩心魔境,不过是斩断修士自己心中的欲望。
欲不遣则心不静,心不静则神不清。
贪嗔痴怨爱恨情仇,总有求而不得难以放下的种种,他修无情道,最该斩的是情,最难斩的也是情。
五百年之后再重逢,宁不为恍然发觉,原来当年他也是遗憾的。
要是能抓住他就好了。
这个人,本来就是他的。
这念头如同附魔一般在他心中飞速蔓延,浸透他的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又牢牢缠在他拽住褚峻的那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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