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裴和光闭着眼睛喊他。
“师尊,我在。”谢酒微微俯身,垂眸看他。
青年一身单薄的里衣在风中飘摇,温润的眉眼中却带着挥散不去的病气,他眯起眼睛看天边散开的霞光,将沉的落日在余晖里挣扎。
“我还记得,你当年第一次来宁府,便和乘风打了一架。”裴和光低声笑道:“乘风看着性子冷,其实心软得很,你一哭他就不肯再动手了,结果被你一剑划伤了脖子,自己闷不吭声躲起来上药。”
谢酒沉声道:“当年弟子不懂事。”
“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倒是很欣赏你的这种当机立断。”裴和光看着那落日渐渐没入了山间,“我只是有些感慨,他自己在十七州摸爬滚打了五百年,还是没有改掉这个毛病,你瞧他捡的那一串拖油瓶,我只是想想就替他头疼。”
谢酒低着头,眼底暗光划过,“还有褚峻帮他。”
“褚峻这个人,冷血无情,却惯会披着人皮。”裴和光叹了口气,“乘风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无情道怕是难成。”
“师尊,我去除掉他。”谢酒开口道。
裴和光轻笑了一声:“阿辞,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谢酒:“……弟子妄言。”
“他当年修杀戮道命劫难渡,分了一缕生机让乘风活下来,为的就是用乘风来渡他的命劫,如此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之人,你再活上一千年都不是他的对手。”裴和光支着头道:“可能对他来说唯一的差错就是玲珑骨化了人……奇怪,好生奇怪。”
谢酒不解道:“师尊是指?”
“我推算过无数遍,无论如何都没算出玲珑骨化人这个意外。”裴和光不怎么愉快地笑道:“估计谁都没有算到,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只是这样一来,乘风更不可能斩断尘缘了。”
“师尊,宁帆和褚白都已经死了,王滨失踪之后王家也犹如一盘散沙,宁乘风现在只剩最后一块朱雀碎刀没有找到,还有褚峻做帮手……”谢酒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裴和光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睛,“晏锦舟给他留了线索,他一定会去凡间界。”
“那弟子要不要事先去布置一番?”谢酒问。
“不必,没什么好布置的。”裴和光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带上了些懒懒的睡意,“他迟早要知道的,我原本也打算让他知道……我很期待他得知真相时的反应。”
被晦暗余晖洒满的院落里一片寂静,过了半晌,仿佛有人梦中呓语。
“天煞孤星本就该孤零零一人,他也不该是例外。
……不会有人爱他。”
第116章 玉泉(十三)
褚峻抱着宁修站在宁不为身边, 目光从力道遒劲的那个“散”字上收回来。
宁修抱着小蓝鸟玩得正欢,在不谙世事的小孩看来,有爹娘在身边,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要紧。
其他几个孩子也是好奇又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大门, 却唯独不见害怕。
宁不为想起桑云给的批语,里面也占了个“散”字, 离散、消散、一拍两散……无论怎么解都不是什么寓意好的字。
遑论这大刺拉拉寓意明显的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宁不为有点不想进去。
“啊~”宁修的掌心被小鸟轻轻啄了一下,痒得笑个不停, 手腕上用红绳系着的小银锁和铃铛清脆作响。
褚峻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宁不为偏过头看他,褚峻道:“宁修的魂魄如今勉强稳定, 此字未必是落在将来,也可能是根源所在。”
宁不为点了点头, 伸手推开了大门。
古朴又奢华到过分的大门嘎吱作响, 最终彻底敞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门外几个人俱是一愣。
和外面这奢华浮夸的门饰比起来, 里面简直是朴实无华到过分。
门内仿佛一块被削得整整齐齐的石头, 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只有零星几个桌凳,在尽头处一棵高不见顶的大榕树枯死在那里,盘根错节的树根也十分矜持地占了边缘的一小块地方,从高处的缝隙洒落下来零星几点阳光, 正好照在一处小榻上。
被尘封许久的空间弥漫着灰尘和腐烂的气息。
宁修先是好奇地扭着头四处观望,在看到枯死的榕树时, 又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 哼唧着要宁不为抱。
宁不为只好将他抱过来, 低头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了?”
宁修撅着小屁股将脑袋拱进他的颈窝里, 奶声奶气地哼哼了一声:“哒~”
不开心~
虽然大多时候宁修都是粘着褚峻,但大概因为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宁不为,他不舒服不开心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找宁不为,往他前襟里钻。
宁不为见他哼哼唧唧还带着点哭腔,一个劲地想往他前襟里钻,但他已经不是只有一两个月大的小娃娃了,很显然前襟已经装不下他,宁不为只好用宽袖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令人不舒服的气息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周围都是他爹令人心安的味道,宁修这才抽了抽鼻子,老老实实趴在宁不为的身上。
一直活泼好动的小娃娃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显然很开心,甚至有点难过,宁不为拍了拍他的背,顺势将那小木偶人从他的小铃铛中拽了出来,扔给了褚峻。
宁不为看这个木头人不爽很久了,决定今天用完就让他变木头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