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鱼贯进了破庙,唯余少年独守破庙门口,莫致之问向独臂人:“天寒地冻,他不进来么?”
独臂人温和笑了笑:“不妨事,我们说话他守着也好,军户后人须得有些血性。”
这四人容貌奇特,令人生畏,却对莫致之很和气,甚至有些和蔼。
坐到火堆边,莫致之添了柴,将火燃亮了些,心中盘算如何开口,独臂人却先开了口:“莫捕头,我四人是丹心楼的人。”
“丹心楼是五楼之一么?”莫致之对五楼并不熟识。
独臂人点点头,“没错,丹心源自‘铁血丹心’,楼内多是军户。”
大梁采用世兵制,上至将领下至士卒皆采取世袭之法。
莫致之肃然起敬:“失敬!”
“莫捕头言重。”
四人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转头看向门口,寒风中笔直挺拔的少年,莫致之暗暗称赞,不愧是血性军户,自有一股铮铮男儿气。
莫致之问道:“未曾请教几位尊姓大名?”
独臂人道:“我叫刘青。”说罢,一一指向跛子、刀疤脸、佝偻者,介绍道:“这是曹大,秦勇,杜平安。”
莫致之一一颔首,神色由衷恭敬。
刘青静静睨了一阵,暗中点头,忽然问道:“小王爷失踪前,可曾交与莫捕头一个铁指环?”
见莫致之点头确认,刘青又问:“可否容我一观。”
莫致之自怀中掏出铁指环,摊在手心展示,果然是毫无价值的铁指环,刘青却变了脸色,和其余几人交换了眼色,随即,四人站起,齐呼:“拜见龙头!”一起跪拜伏地。
莫致之惊的站起身,急忙去扶,口中说着:“不可行此大礼。”
刘青抬起头,目光坚定:“得铁环者得丹心楼,如今莫捕头便是我丹心楼龙头。”
莫致之闻言一怔,见几人仍跪地不起,连忙一一将人扶起:“快快请起,这是小王爷临时寄放我处的。”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拱手,异口同声道:“请龙头勿要推辞。”
莫致之便有些目瞪口呆,不想萧世幸临走前竟交给自己一副重担。
见到四人神色恳切,莫致之心中不忍,“我先暂代龙头,等寻着小王爷,再将铁环交还与他。”
四人随即喜笑颜开,重新坐下,言谈间带了更多尊敬。
莫致之直接了当问道:“听闻几位颇有手段,想请几位援手,助我进宫破案。”
听到这要求,几人笑了起来,刘青自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来,“请龙头过目。”
莫致之接过,小心展开,这竟是一幅篇幅甚长的签名书,仔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签署着名字,也按了不少手印,甚至有些是暗红的血手印。
莫致之心中有所猜测,震惊看向几人。
刘青肃然说道:“这是我丹心楼一千二百四十九位兄弟今日内签署的,识字的便写了名字,不识字的便直接画押。”
这竟是传说中的千人书、万民表。
他说的轻松,但是短短一日时间,凑齐如此之多签名,必是煞费苦心,耗尽了心思。
莫致之眼圈微红,便觉手中这份千人书有着千钧重负,她似乎要承托不起。
刘青指着书上写有刘青的字样说道:“这便是我的签名,我曾是杨总兵麾下一名总旗,左边胳膊十年前便丢在战场上了,本以为此生老无所依,不想小王爷体恤,要我管理丹心楼,赐我活路,小王爷定不是那种狼子野心之人,请龙头帮小王爷洗刷冤屈。”
兵者,国之利器,大梁实行世兵制,对待军户宠命优渥,本有因战伤废停不能自存,月给米人三斗,但是久战伤国,这些制定便形同虚设,受兵伤者,大多生活窘迫。
曹大凑前,指着一个血手印,声音如雷贯耳:“俺不会写字,直接摁了血手印,俺曾是守备李进麾下前千户小旗,七年前,寒沵城被围月余,前千户唯剩一百余人,俺丢了半条腿,幸不辱命等到援军,待俺返家后,小王爷体恤,设法寻地方官给俺家配了一片橘林,才得以生存。”
秦勇也指着名字说道:“这是我的签名,我曾是游击将军章超群麾下右千户所牌刀手,六年前,抢占沙米尔,我毁了容,幸不辱命,大梁军拿下沙米尔城,赶走齐国人,回到后方,蒙小王爷垂怜,赐了个烧饼摊,才得以养活全家。”
杜平安指着千人书,嘻嘻一笑:“这是我,不比几位大哥,我以前只是个伙夫,八年前,因齐国偷袭被俘,我趁敌军不备,带着十来名兄弟逃了出来,却不想于雪中藏久了,染了一身病,小王爷得知后,设法帮我寻了个门房的资格,便有了生计。”
听到这些经历,看着篇幅中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带着暗红血液的画押,莫致之双手颤抖,如鲠在喉,抬眸,双眼俱是泪水,“多谢。”莫致之声音哽咽。
见她流泪言谢,几人手足无措,连粗汉子曹大都羞涩不已。
“龙头言重,这是军户份内之事,便是那门口小蚂蚱,他的爹早早就没了,也是小王爷差人寻着他,供他读书。”秦勇笑的淳朴。
大梁本有军户子孙若无所依,被国家收养,并教以军事技艺,号曰羽林孤儿,却因久战库房紧张,无法面面俱到。
瞧见外面年轻的身影,莫致之心中激荡,不曾想萧世幸竟私下做了这许多,如若昨日那帮围众知晓,又当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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